頂點小說 > 大順小吏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不平靜的陳如海
    陳如海坐在船艙裏的椅子上,兩肩松垂,含胸拔背,頭頂如懸。這是幾十年練出來的端坐功夫。

    運河上的微波盪漾,晃得船隻輕輕搖晃。他絲毫沒受影響,雙目微閉,心思空明,在想着這次進京的種種際遇。

    在京師待了十幾天,親眼目睹後,發現朝堂裏的明爭暗鬥,已經越來越明顯激烈了。

    沈首輔和洪次輔、覃閣老有來有往,似乎不分輸贏。大家都在挖空了心思討好皇上,爭取到最大的籌碼。

    但陳如海看得出來,洪次輔和覃閣老聯手隱隱佔了上風。

    皇上缺銀子。覃閣老才幹出色,能把大順朝龐大又無比混亂的財政體系理順,廣開財源。只要銀子源源不斷地流進國庫,他的聖眷就一直不會衰敗。

    皇上需要政局穩定。洪次輔燮理陰陽的本事不輸給沈首輔,而且還寫得一手的好青詞,正好滿足了皇上的第三個需求,好道。

    兩者聯手,正好滿足皇上當務之急的三大要求。

    沈首輔還留在內閣,是皇上不願意用力過猛,造成政局動盪。但陳如海知道,沈首輔早晚都要致仕讓賢,只是缺一個契機而已。

    相信這一點,很多人都看得明白,沈首輔也看得明白。

    那一天他派人把自己請到府上,商談一些事情,明顯感受到一種秋風肅殺,英雄遲暮。

    鬥倒了沈首輔,接下來該洪次輔和覃閣老見真章了。但他對覃閣老並不看好。

    這個人才幹雖然有,但過於虛僞了。

    是的,做官的誰不表面一套,暗地裏一套?但做到覃北斗這樣子的,確實有些過了。他買山盛公官服烏紗裝樣子的事情,已經在官場被傳爲笑話。

    此前國庫困窘,皇上提倡儉樸。覃北斗就裝樣子討皇上歡心。現在國庫充盈,皇上也不提那一茬了,覃北斗也不裝了,那套五千兩銀子買來的官服烏紗,也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

    實際上極盡奢侈,表面上非要裝出清廉如水,最後裝都不願意裝了。這擺明了告訴別人,我就是說一套做一套。這種人,誰願意跟他做盟友?

    相比之下,王門一脈就顯得光明磊落。

    楊瑾登門拜訪時,正大光明地說了,御史翰林彈劾陳公,他們沒有參與,但是也不會去阻止。

    “陳公大才,名動天下,實乃我輩之楷模。何必屈尊去做道觀宮宇監工,耗費才華。不如耕耘地方,造福百姓。”

    這是楊瑾的原話,確確實實說在了陳如海的心坎裏。

    陳如海探花公出身,做過庶吉士、翰林學士,曾爲蘭臺翹首,清貴領班。後來又放任地方,理政撫民,政績斐然,自然有自己的尊嚴和驕傲。

    他還做不到像覃北斗那樣,願意放下身段,不擇手段去討好皇上,換取富貴。

    在這點上,陳如海是十分敬佩昱明公的。才幹和品德到了一種境界後,只能讓人去仰視。你心懷不正,就算再厭惡他,也不敢與其正面抗爭。

    所以,雖然覃北斗是陳如海明面上在內閣裏最大的臂助,但他和王門一樣,其實並不想跟覃北斗走得太近,大家都是暫時互相合作。

    陳如海也感覺得出,王門其實跟洪系在暗地裏配合得更多些,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不過這些還不算什麼,最讓他心煩的是兩位皇子。

    他曾經教過廣安王和廣順王大半年,算是他倆的老師。離京前,分別投貼一一拜訪。

    廣安王府一口就回絕,說他們王爺有事,暫且無法接見。

    陳如海知道廣安王這一年跟博翰公、典林公等清流詞臣們打得火熱。一邊認爲立儲當立長,撈份擁立之功。另一邊藉助士林的名聲,爲自己造聲勢,各取所需。

    自己跟覃開陽走得近,自然跟博瀚公那邊走得遠。

    想必廣安王不願見自己,就是不想因爲自己得罪那邊。唉!可惜了!

    廣順王倒是欣喜地接見了,但陳如海卻看得出,十五歲的王爺不再心思單純,他的話語間隱隱透出某些意思來,讓他有些不安。

    “爹爹,”陳絳珠在門外叫喚道。

    “珠兒,什麼事?”

    “晚飯好了,請你出來用餐。”

    “嗯,好,我就出來。”

    陳如海操辦完定親宴後,接到皇上褒獎的旨意,以及內閣叫回江南繼續做藩臺的上諭,便帶着女兒回江南。

    雖然吳瑜傷心得死去活來,心痛兒子的吳怡夫婦也極力挽留陳絳珠。但陳如海說了,陳家還沒有敗落到無法從自家送女兒出閣的地步。

    “珠兒,只是苦了你,要來回地奔波。”陳如海憐惜地說道。

    “爹爹此言差矣,女兒不能因爲一人的舒適安逸,就置陳家一門的名譽不顧。”陳絳珠通情達理地說道。

    “哈哈,那就好。放心,等到你滿了十八歲,爲父風風光光地送你出閣。真是想不通,我女兒才貌絕冠,爲何偏偏看上吳瑜這個繡花大枕頭。”

    “爹爹。”陳絳珠嬌羞地說道,隨即又輕聲地交代道:“爹爹,六姐兒在餐廳裏等着,可不要胡亂說。”

    “爹爹知道。”

    是的,在老太太和昌國公的安排下,說是怕絳珠一個人回江南寂寞,特意安排六姐兒陪着一起南下,並在江南好好住上一段時間。

    其實真正用意,陳如海心知肚明。

    “姑父大人。”見到陳如海進來了,吳念秋連忙起身。

    “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氣。”

    三人坐下後,陳如海笑吟吟地說道:“現在進了邳州地界,屬於江淮。這裏窮山惡水,沒有歷城的大明湖,也沒有泰安的泰山景。要等到過了淮安城,下了高郵,纔算進入江南。六姐兒,你是第一次下江南吧。”

    “是的姑老爺。”

    “到時就可以好好看一看。江都、金陵、錫山、蘇南,叫珠兒陪你到處看看。”

    陳絳珠這時拉着六姐兒說道:“妹妹,到時候我們撒開了玩,想去哪裏就去那裏,那裏好玩就多住些日子。情致來了就寫幾首詩詞,寄回京裏去,饞死姐姐妹妹們。”

    “好啊。”兩女咯咯地都笑了。

    “咚—咚”幾聲巨響遠遠傳來,讓三人臉色大變。

    緊接着傳來密集的爆仗聲,雖然聽聲音覺得隔着遠,但是這不同尋常的動靜都讓三人喫驚不已。尤其是沒見識過這種場景的陳絳珠和吳念秋,臉色慘白。

    “莫慌!這裏是岑益之的地盤,應該是他在帶兵剿滅亂賊。”陳如海強行讓自己鎮靜下來,“阿福,出去看看。”

    炮聲和槍聲一直響個不停,也一直在遠處迴響着,絲毫沒有靠近的意思。聽了一會,陳絳珠和吳念秋也習慣了,不覺得有多害怕。

    “我進京的時候,岑益之帶着兵把亂賊剿滅得七七八八。這回,我們遇到的可能是收尾吧。”

    陳如海一邊喫着飯,一邊用言語安慰着陳絳珠和吳念秋。

    “爹爹,岑益之還會打仗?”陳絳珠好奇地問道。

    “珠兒,你這話說的。以前他打勝仗,很多人還以爲是運氣好,或者有昱明公在身後指點。現在幾場勝仗打下來,連五軍都督府的宿將都佩服。大家都說,他打仗的本事,應該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一點,昱明公都親口承認。”

    “真是想不到。”陳絳珠悠悠地說道。

    “岑益之,聽着耳熟啊。”吳念秋在一邊說道。

    “六妹,你忘記了?當年他還在京師裏讀國子監,公府幾位姐姐妹妹時常請他的夫人過來聚會,他也陪着來。常常自嘲說,他府上的才華,三位夫人已經分瓜了九分九,他只佔剩下的一絲,所以只能幹些粗使的活。”

    “對,對!我想起來了。那時我還小,有兩次是三姐和四姐帶着我參加的。我記得他那三位夫人,真是才貌雙全,神仙一般的人物。當時瑜哥哥還說三朵鮮花插在一坨牛糞上了。”

    吳念秋和陳絳珠咯咯地笑成了一團。

    突然間,阿福連滾帶爬地衝進來,在門口哆嗦地稟告道:“老爺,有人過來,上百人,帶着傢伙。”

    “是誰?”

    阿福哭喪着臉說:“不知道啊,那邊氣勢洶洶的,小的們根本不敢靠近。”

    正說着,聽到岸邊上有人叫馬嘶的聲音,還有人在高呼着:“動作快些!都圍起來。你們,還有你們,動作麻利些!耽誤事老子一鞭子抽死你們!”

    陳如海臉色也發白,還在那裏強自鎮靜,安慰道:“有岑益之,沒有人敢猖狂到運河上來搗亂。”

    話剛落音,聽到阿福在門口驚慌失措地叫道:“老爺,老爺,他們衝上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