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順小吏 >第三百三十五章 這對好叔侄
    轉眼到了正弘七年的夏天,永定河靠京師西直門處一個水窩子,一人坐在柳樹底下,戴着斗笠,專心致志地垂線釣魚。

    河水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青白色,彷彿一條大魚把肚子翻了過來。清風從河面拂過,帶着水氣和微微的腥味。

    知了在河岸兩邊的柳樹上拼命地嘶叫着,吹響着盛夏的樂章。時不時有船隻順流逆流,直上直下。船帆被風鼓動的聲,船槳划水的聲,還有船頭破開水浪的聲,就像漁夫一曲悠悠揚揚的低唱,順着水面飄散着。

    北方的夏天往往是這樣,不是下雨前的那種悶熱,有太陽曬的地方,能把你的油都曬出來。沒太陽曬的陰涼地方,和着風,就是那麼愜意。

    坐在那裏的釣翁,看着水面上隨着波浪晃動的浮標,不知是盯着出神呢,還是另有所思。

    “魚咬鉤了!”有人悄悄走到跟前,大聲說了一句。

    釣翁嚇了一跳,猛地提起魚竿,卻只看到空蕩蕩的魚鉤。

    “哈哈,洗塵賢侄,又喫我一招。”

    隋黎檀看着站在拍着雙手,笑得前俯後仰的長林侯陸成繁,哭笑不得。

    兩人在毯子上坐下,隋黎檀從旁邊的木盒裏取出一件茶壺,給陸成繁倒上一杯涼透的茶水。

    “這個時候,就是要喝涼茶啊。賢侄,看你這模樣,又跟你老子吵架了。”

    “一言難盡。陳如海在江南丈量土地,各世交紛紛寫信向父親訴苦,請他在朝中轉圜一二。他不幫也就罷了,還把六叔和十三叔派到江南,配合官府的丈量。讓江南諸多以我家馬首是瞻的世家們大失所望。”

    “如此也就罷了,他還主動斷了浙西的聯繫。一直暗中負責聯絡那邊的十三叔,居然酒後失足,溺水而亡。呵呵。”

    “吳妃肚子裏的那一個,眼看着就要出世,我爹連同着一干勳貴世家,乾巴巴跑去昌國公府,明面上給老太太祝壽,實際上是先去鋪墊親近。萬一生下是皇子,可是本朝了不得大事,他們就能順勢好好拍一拍皇上和吳妃的馬屁。”

    “種種這些事,讓我昨天跟老頭子吵了一架,今天就出來散散心。”

    長林侯陸成繁靜靜地聽着,這時才呵呵一笑,“確實,要是生下的是皇子,皇上十五年間,終於又有子嗣。這也是皇上登基後第一位子嗣。何等的大事啊。盛國公當然要好生籌劃一番。只是他以爲如此俯下身去舔幾下,正弘老兒就能饒過他。”

    “我們東南勳貴世家跟正弘老兒的恩怨,從先皇時就結下的,哪能輕鬆就能化解。而且正弘老兒也不是什麼寬宏大量的人。此前投鼠忌器,就是因爲我們在東南根深蒂固,掌控着大順朝最大的糧倉和賦稅之地。”

    隋黎檀轉過頭來,附和着陸成繁的話,“現在把權柄交出去,等於束手就擒,期待別人對我們網開一面。把命運交給別人,下場如何,史書記載的還少嗎?我的那位親爹,什麼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軟。我那幾個胸無大志的混賬兄弟,圍着他絮絮叨叨,居然把他說服了。唉!”

    陸成繁冷冷一笑,“這是無解。賢侄要爲公府家族操持,奔波於大江南北,半刻不得歇息,無法陪着你爹。你那幾個不成器的兄弟,天天圍着你爹。自古明君變昏君,不就是因爲身邊圍繞着一羣小人嗎?

    隋黎檀默然無語,似乎不想在這件讓人心煩的事情上糾葛太多。

    “世叔,看你風塵僕僕的樣子,是從哪裏回來?”

    “河西!”陸成繁直言不諱地答道。

    “事情辦成了?”隋黎檀又驚又喜地問道。

    “大事已成!我是看透了,不管是念三清道祖的道士,還是念阿彌陀佛的和尚,只要還在這俗世裏打滾,都他孃的跟那些儒生一個德行!嘴裏念着經義,肚子裏全是生意!”

    “哈哈,世叔這句話,把道釋儒三教都罵進去了。只是這番奔波,世叔破費不少吧?”

    “是花了不少銀子。銀子這玩意,你費盡心思把它掙到手,不就是爲了花嗎!而且還有個冤大頭,他出得更多。”

    “河陰的壽王?”

    “可不就是這位不安分的主嗎!”陸成繁嬉笑地說道。

    可能是眼看着大事要成,他今天有些興奮,把平日裏都藏着掖着的性子都露出來了。

    “世叔,聽說你還在給浙西從東倭招募老兵宿將?”

    隋黎檀的一句話卻讓他臉色變了。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

    “沒辦法,老旦那裏,勇武有餘,士氣可用,偏偏沒有有經驗的老兵悍將,打起來要喫虧。”

    “所以世叔派人去了東倭。”

    陸成繁聽出話裏的不滿,那他還是堅持地辯解着。

    “那我能去哪裏?總不能滿天下喊,這裏有人要造反,有經驗的老兵宿將,趕緊來投奔啊。大傢伙殺進京師,封王進侯!”

    看到隋黎檀沒有做聲,陸成繁繼續說道,“現在滿天下也就東倭的兵將還能拿得出手。而且那裏的藩鎮,窮得連大名都恨不得拿把刀劫道去。”

    “我喊了一嗓子,只要五百個啊,好傢伙,烏泱泱地來了三四千個,都是他孃的世代武士,除了拿刀砍人,別的都不會。”

    “真他孃的想不通,都窮成那個鳥樣子,還不拿起手裏的刀,把幕府將軍砍了。”

    靜靜地聽陸成繁說了一大通,同時也讓他把情緒發泄完,隋黎檀這纔開口。

    “世叔,如果被人發現軍中有用東倭武士爲將兵,那邊就失去大義!倭寇侵襲地方,燒殺搶掠,還有很多老人親身經歷過!”

    “大義?!”陸成繁樂不可支,拍着大腿狂笑不已,“我的好賢侄呦!老旦他們乾的可是殺官謀逆,拉皇帝下馬的造反啊,你居然說他們要什麼大義啊!”

    正因爲是造反,所以才更要大義,才能拉攏住更多的人心。只是理念不同,隋黎檀不想跟陸成繁爭議,只是淡淡地問道。

    “世叔,你已經運了多少東倭的武士進浙西了?”

    “我這一兩年靠着混在商旅人羣裏的螞蟻搬家,偷運了一百六十多名東倭武士進浙西,還有大批刀槍兵甲,以及一千多枝火槍、二十多門火炮,都是因吉利人偷賣出來的。

    “世叔,小侄都能聞到風,你說東海商會會不會收到風?”

    陸成繁的臉色驟然變得無比凝重。他低着頭默然想着。

    “東海海面上,誰家運什麼,多半斤茶葉,少一件瓷器,東海商會都心裏有數。原本以爲自己做得足夠小心,確實瞞天過海了。今天聽賢侄這麼一提醒,我這螞蟻搬家再小心,也只能瞞住外行人,瞞不住這些海里撲騰的蝦兵蟹將。”

    陸成繁嘴裏唸唸有詞,像是在說着自己的心思,其實是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讓隋黎檀幫着驗證。他對這位賢侄的聰慧,還是相當佩服的。

    “東海商會一般是不會管這種破事的。只是現在不好說了。賢侄,你說東海商會知道了,岑益之會不會知道?”

    “世叔,你說呢?東海商會和閩海商會合並,一起成立四海公會。東海商會對岑益之言聽計從到這個地步,你說會不會共享一些消息?”

    “岑益之既然知道了,爲何默不作聲?”

    陸成繁和隋黎檀大眼瞪小眼,兩人猜到了答案,卻不願意直白地說出來,或許是不敢相信。

    最後還是陸成繁叫出聲來。

    “這個岑益之,也不是好東西。沒有造反,哪來的平叛。沒有平叛,哪來的軍功。賢侄,我沒說錯吧。再岸貌道然的傢伙,都是一肚子壞水。”

    陸成繁一臉的興奮,恨不得向全天下人宣佈,岑國璋這濃眉大眼的傢伙,也叛變葛命了!

    突然間,遠處的京師傳來悠悠盪盪的鐘聲。這鐘聲聽起來不是一處,而是很多處,同時敲響彙集在一起。

    “京師出什麼事了?”

    兩人正疑惑,一個親隨騎着馬,飛奔而來。

    “公子,京師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