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順小吏 >第三百八十二章 各個一肚子主意
    “算計?展公,這些傢伙醜態百出的亂行裏,還有什麼深意嗎?”張文釗連忙問道。

    他仕途十幾年,一半的時間在海外奔波,朝中各人物的故事和背景,不是很熟悉。

    “陳啓連,平息思播之亂時,此人爲荊楚藩臺,故意縱容臬臺趙世寧在背後,給昱明公和岑益之捅刀子。後來被昱明公反手將了一軍,被舉薦爲黔中布政使,還頻頻催促他去辰陽赴任。

    “聽到要趕赴前線,此獠嚇得連忙告病請辭。皇上一時惱怒,直接奪了他的職。他是覃開陽的兒女親家,沒多久就被起復,改任江南按察使。”

    張文釗皺着眉頭說道,“展公,楊大人,這次陳臬臺做得沒錯啊。按律法和慣例,確實該他暫護江南布政使。只是典林公這位天下名士,怎麼做出如此不顧體統的事情?”

    展延壽冷笑一聲,“哼,王典林原本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只是那年出現慧星貫日,他腦子抽筋,不僅彈劾了所有的閣老,還把皇上也扯進去。惹怒了皇上,被貶到地方去當府學。”

    “他畢竟是名士大儒,一堆的徒子徒孫上書說好話。博翰公又幫忙在皇上面前求情,於是被挪到江南當學政。程子儒,這兩年名聲鵲起的儒生,被李浩等大儒視爲傳人。這次,爲了搶功勞,都撕下臉面了。”

    “搶功勞?”張文釗不明就裏。

    “唉,良玉,你給志勉說說。”展延壽覺得心好累。

    “張大人,此時誰佔住藩司和金陵留後的位子,籤書用印,調撥糧草物資,就是一份大大軍功。前方打仗,是武將的事。文官,在後方籌集糧草,就是大功。而且...”

    楊瑾看了一眼展延壽,這位駙馬爺不一般啊。以前沒少給這位打交道,總覺得他溫文爾雅,沖淡平和,除了場面活出來露幾臉外,平時存在感並不強。

    但今天一見,此人的才識見地,都是一等一的,只是深藏不露。

    果真,只有到了危急時刻,才能看清真面目。展駙馬如此,王典林之類也一樣。

    思緒一閃,楊瑾繼續說着,“主帥一職,京師這兩日應該會確定下來。如果選中廣安王,王典林、程子儒如此搶奪,沒有讓覃系人手從他們手裏分去功勞。算起來,難道不是立下大功嗎?”

    聽到這裏,張文釗全明白了,嘆息了一句,“京師裏在爭,江南也在爭。大家眼珠裏只看到功勞,卻看不到南邊的逆賊亂黨,熊熊燃起的戰火。”

    展延壽擡起頭,看向屋頂,彷彿從那裏就能看到千里之外,正在生靈塗炭的兩浙。

    “在他們眼裏,師出有名的名,是名分。名分不定,立下的大功算誰的?所以在他們看來,名分纔是最重要的。爭到了大義名分,對於他們而言,這一仗已經勝了。”

    說到這裏,展延壽的語氣除了嘲諷,還有激憤。

    “至於真正的戰事怎麼打,跟他們這些勞心者何關?反正贏了,他們運籌帷幄於中。決勝千里之外;鎮國家、撫百姓、供軍需、給糧餉,自有一份張良蕭何之功。敗了,當然是前方將領或輕敵貪功、擅自冒進,或膽怯昏庸、作戰不力。”

    張文釗憤憤地說道:“展公,楊大人,他們怎麼能這樣!”

    他知道這種事情,那些傢伙能做得出來。

    他出使海外藩屬,常常需要冒着九死一生泛舟遠洋,到了地方,還要與藩屬國各方勢力勾心鬥角。尤其南海諸國,因吉利國勢力這些年滲透得非常厲害,扶植了不少親因勢力。

    這些人仇視天朝,總想着在因吉利東天竺公司的支持下,從天朝的魔爪中“真正獨立”。

    有時候,使團不僅要脣槍舌戰,還要用些手段。收買、慫恿、甚至需要動刀動槍。雖然還達不到班超在鄯善殺匈奴使者的舉動,但是刀光劍影,也是十分兇險。

    在海外藩屬國立下些功績回朝後,那些清流詞臣一涌而上。這個說詔書寫得好,文藻錦纈、義理充盈,讓藩屬國君臣深受教育,心服口服。那個說天朝威儀,德昭仁著,自然遠服。

    反正是功勞我們要佔大頭,至於你們這些人犯險涉海,文鬥武爭,都算不了什麼。在他們嘴裏,派只狗去都能把事辦好。

    現在有份大功勞擺在眼前,他們怎麼會捨棄?肯定要鉚足了勁去爭搶。

    可是他們怎麼能這樣?怎麼會這樣?

    “爲什麼?”展延壽看了一眼楊瑾,神情複雜,“這些年,王門明社,如日中天。覃閣老推不動的新政,你們推動了。歷朝歷代不太平的思播土司,你們打平了。百年積弊的漕運,你們釐清了...”

    說了一串明社的功績,展延壽搖着頭道:“你們如此能幹,立下如此大的功勞,真得讓覃閣老、博翰公之類如坐鍼氈。讓王典林、程子儒等人嫉恨羨慕。看着漸行漸遠的你們,他們變得心浮氣躁,急不可耐!”

    楊瑾忍不住露出苦笑,意思是怪我們囉,怨我們明社一脈太能幹了?

    張文釗也聽明白展延壽話裏的意思。

    是啊,再不趕緊奮起直追,覃閣老的首輔之路,會戛然而止。到時候昱明公積大功、挾大勢入閣,就會像一座大山橫在他面前。

    再不奮起直追,博翰公、典林公這兩位“當代文聖次聖”爲首的“正宗儒學”羣體,就會被淹沒在滾滾大潮中。

    現在天下,哪位學子不想學“明學”,拜在明社一脈門下?只要他還有理想,想幹些事立點功。

    大勢如此,不由地他們不去爭,不去搶。

    或許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搶贏了,他們還能坐在臺面上,有繼續玩下去的資格。沒搶到,或者搶輸了,那就堙滅在芸芸衆生之中吧。

    想明白這些,張文釗也就能理解覃北斗和博翰公兩邊,爲什麼在京師裏的鬥得跟兩隻鬥雞。在地方,兩邊的人手繼續鬥得死去活來,連基本的臉面都不要了。

    富貴都快沒了,還要臉面幹什麼!

    展延壽和張文釗還有皇命在身,在淮安城跟楊瑾溝通一番後,該聊的都聊完了,便動身啓程。

    兩人沿着運河南下,過江都時拒絕了知府胡思理的宴請,倒是同知肖慕顏趁着夜色上了一趟船,具體談些什麼,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展延壽一行人繼續趕路,在瓜州入長江,沿江而下,在江陰入江陰運河,直奔陳如海故里錫山縣城。

    馮義河、程子儒、陳啓連、王典林等人在百忙之中抽空到瓜州,盛情邀請天使展駙馬一行去江寧和蘇州一敘。都被展延壽婉辭拒絕。

    現在兩邊鬥得正是白熱化,自己身份特殊,肯定會被他們藉機發揮,好在天平上爲己方增加一塊重重的砝碼。

    這些人,各個心思機巧,銅柱鐵板他們也能給你鑽出個洞來,還是躲遠點吧。

    展延壽和張文釗匆匆趕到錫山,進了陳府,臉色驟然變得無比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