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幻境裏停留的時間越長,對精神的損害越大。
這一點,只需想想前一個走出幻境的人,就能明白。
“那他呢?”暮顏並未跟着他立即離開。
她本就是來找晏離的,如今人已找到,卻帶不回來?
飄零瞅了眼她身後的人,額角滴下陣陣冷汗,勸她放棄,“他估計是被捲進幻境的夾縫中,就算看得見也帶不出來。”
他的通關數據庫中,沒有解決辦法,能將她帶回現實,就已經很不錯了。
飄零一個勁兒地推着她趕緊走,就在這時,身後的幻境再次轉變。
二人同時回頭望去,只見躺在藤椅上的老人家,砰的一聲摔了下去。
笙歌的腿斷了,身體也越來越差,暮顏瞧他滿臉死期將近的樣子,收回了邁出去的腿。
“再等等吧。”
她想知道,笙歌死後,晏離又去了哪裏,是不是又回到了從前的生活。
飄零仰頭看着她,重重地嘆了口氣。
在四號房間觀察的時候,眼前這個非人類,冷靜穩重,像是根本不會被任何事動搖。
那時他以爲,這個非人類,外表雖然看着像個人,心還是非人類的心。
可是現在,他卻看到了她的遲疑,猶豫,以及一絲不忍,就像是個真正的人,有着人類的七情六慾。
“我最多還能拖半小時,到時候你必須得跟我走,否則就真出不去了。”
這是他最大的讓步。
暮顏收回視線,擡手覆在他頭頂揉了兩把。
“多謝。”
…
幻境裏的時間漸漸走到了冬季,笙歌的身體也越發糟糕,早已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
“晏離,我們最後再喝一次茶吧。”
他知道自己死期將近,不願躺在牀上等死,總坐在藤椅上,身上蓋着厚厚的褥子,卻怎麼都蓋不住蕭瑟刺骨的寒風。
與晏離不同,年輕時的他品茶畫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
最討厭的,就是舞刀弄槍。
可誰都沒想到,當初那個溫潤柔和的貴公子,最後竟會和駐守邊境的將軍,成了知己好友。
笙歌艱難地坐起身,枯瘦的手握住茶壺微微顫抖,後來甚至將茶水灑到了石桌上。
“能在最後見你一面,我挺知足的。”笙歌淺茗一口,仰頭望着空中紛紛揚揚飄下的白雪。
那一刻,似乎又回到了年輕時,初入邊境的雪夜。
鮮衣怒馬的將軍,迎着風雪,輕鬆斬殺入侵邊境的敵軍。
寒風中裹挾着濃厚的血腥味,曾讓他極度不適。
一開始,他對這些武將確實沒什麼好感,只覺得這些人只顧打打殺殺,莽夫一個。
可當他看到將士們擊退敵軍後,邊境牧民歡呼鼓舞的樣子,那些根深蒂固的觀念,漸漸被他根除。
或許在君主和其他大臣看來,眼前這人極其危險,但是在這些牧民眼中,大將軍就是他們的保護神,一直一直,都在保護他們。
笙歌收回飄遠的思緒,看着對面的人,替他感到不值。
曾被人高高捧着的將軍,無故失蹤後,那些人便將他拉下神壇,貶至塵埃。
那時他就在想,他們費勁心力保護這些人,到底是爲了什麼,到頭來又換來了什麼。
“今後,你有什麼打算。”他馬上快不行了,晏離想必也是時候該離開了。
對面的人握緊茶碗,垂首一言不發。
風雪呼嘯,一隻冰涼的手覆了過來,音量輕輕淺淺地:“如果真的想不到要去做什麼,那就去找畫中的那個人吧。”
哪怕明知根本尋不到,好歹也有個目標,有了目標,他或許會輕鬆些。
笙歌說完鬆了手,重新躺回藤椅,仰頭望着漫天雪花,想起從前種種,彎了彎脣角。
如果可以,他真想回到剛遇見晏離的時候,再與他煮酒品茶,爐雪夜話。
可惜啊,再也回不去了。
雪花紛揚不止,晏離抱着茶碗一言不發,等他發現藤椅上的人漸漸沒了呼吸後,涼透的茶碗瞬間打翻在地。
暮顏看到他,站在藤椅邊,仰頭望着天,似在哭。
自此,世上再無認識他晏離的人了。
晏離抽出他手中的白玉髮簪,給安安靜靜離開的人挽好發白的髮髻。
“好好睡吧,朋友。”
兩天後,安葬了笙歌的晏離,帶着畫離開了這個住了兩年的竹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