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是這力量輕如鵝毛,西湖的兵士又哪裏敢阻攔?剛剛下意識閃身讓開,陵楓就立馬掙脫人羣,擡腿衝到大殿上。
見嶽川昏厥在地,陵楓二話不說,便向箬冬吼道:“把人給我放了!”
箬先生的臉色驟然冷下來:“你如今也敢對掌門無禮?”
“掌門是吧。”陵楓這才發現溫弦還坐在殿上,更是憋紅了臉,“掌門又算個什麼東西!老子行走江湖見了你,你就是個蠅頭相鼠不要皮!”
陵楓平日文雅守禮慣了,突然罵起人,不由得磕磕絆絆,腳底也有些虛浮。箬冬聽他越罵越離譜,不由厲聲喝止:“師弟!”
“誰是你師弟!”陵楓竟幾步逼上前去,“今天我大哥要是被你害在這兒了,你就用你那陰陽劍把我也了結了吧!”
箬冬一股無名火生生壓在心頭,瞪着陵楓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雙眼,向着身旁另外三四弟子使個眼色。幾人上前,一邊一個架起陵楓的胳膊,不由分說就把他往殿外拖。陵楓的兩隻腳正蹬來蹬去,卻忽然踏到了什麼柔軟的物事。
只聽“啊喲”一聲叫喚,年紀輕輕的雜役兵連忙閃開,卻仍被陵楓一腳踹在了側腰上,順着層層階梯滾了下去。
小兵士一邊滾,一邊口中大叫着:“大事不好了!天樞門被人打進來啦!”
“誰?!”溫弦平和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詫,“蹭”地站起,拂開衣襬急匆匆向外走去。
來到那報信的兵士跟前,抓住他肩膀:“是什麼人?”
“是……是個女的!”
“長什麼樣子?”
“長、長的平常模樣,穿了一身青色衣服……”
“青色?”溫弦鬆開手,看一眼箬先生。箬冬看着殿外烏雲密佈,道:“不必擔心,那孩子打不進來。”
七星殿高牆外,天樞門是全殿最外的第一道門。
清卿見那圍牆也不甚滑陡,蹭蹭蹭提起幾個筆陣輕功步,轉眼便翻到了牆內。一落地,竟聽得“哈!”一聲喊,四面八方頓時跑出一羣拎着粗棍子的青壯年,團團將清卿圍了起來。
仔細一看,這些人腦袋頂上都留了細長一撮頭簾,側面剃得光禿禿,顯然是南林虎棍派的子弟。
後續趕來的人自動疊成一座人塔,站在最上面一爲首青年高聲叫到:“令狐!我乃虎棍派‘蓋世魔王’石宇榮是也!”說罷,又補一句,“我家掌門早就料到,你要自己來送死!”
“你家掌門?”清卿瞟一眼肩上的包裹,默默冷笑。
那青年忽地躍起,加上人牆的高度,足有蕊心塔四五層那麼高。清卿看準了他起跳的瞬間,木簫脫手橫掃過去,他腳下的肉牆乒乒乓乓倒了一片。
石宇榮高高躍起,卻無立足之地,大叫着摔在還沒爬起的弟子身上。幾個人或躺或趴,嗷嗷叫喚,也不知摔折了哪塊骨頭。
這片雖然倒下,另一大半肉體之牆依舊巋然不動。
瞟一眼那羣年輕人橫眉豎眼的嚴肅模樣,清卿便看得出,只怕這中看不中用的疊羅漢功夫,不過一羣散漫的花枕頭。
心中打定主意,便腳下生風,足尖點地之時用那木簫一撐,身子便向圍牆正中間衝了過去。疊在中等高度的弟子見清卿疾風般躍起,嚇得腳腕顫抖,根本站立不住;待得清卿一招“千里陣雲”橫掃開來,龐大的人牆眨眼只之間散成一片。
倒的倒、摔的摔,人牆登時破開一個大洞,清卿在洞處再次運足一蹬,輕輕巧巧飛到了下一層城牆上去。剩下身後一羣虎棍弟子“哎喲哎喲”墜了滿地,大多都動不了了。
立在第二層天璇門的瓦頂上,清卿向下一望,竟是空蕩蕩寥無人煙。唯有一人提槍在背,從對面的城門中緩步走了出來。
那老人是陳苦麥,白髮蒼蒼,毛須和臉上曲曲折折的皺紋糾纏在一起。
“三響蛇勾槍”素沒有廣收弟子的習慣,兒子死在霜潭之後,這獨門獨派,應該就剩下陳掌門一個人了。
清卿低頭落地,在老人面前恭恭敬敬抱拳行了個禮:“見過曲蛇派陳掌門。”
老人出手,一陣內力隔空傳來,托起清卿。
身負長槍在手,陳掌門僂着腰問道:“令狐少俠,剛拿了八音會頭名,跑到西湖來作甚?”
“很多。”清卿頷首低眉,“一是向溫掌門求一種解藥,而來我大哥還在裏面。”
清卿驚異:“不忠?”
陳苦麥答道:“南林放火,私藏《翻雅集》,還引薦東山令狐氏的後人來參加盛會——這不是‘不忠’,是什麼?”
清卿不由低下頭去。這些話陳苦麥說對了一半,唯獨沒說對孔嶽川的心。想到此處,清卿一言不發,擡腳便向裏走。
蛇勾槍“唰”的一聲擋住清卿去路,尖頭利鋒抵在清卿下巴上:“回去!”
“讓開!”清卿這一吼,倒嚇得陳苦麥愣了一瞬。
側過一步,清卿繞開那長槍的尖鋒,卻不料那槍快得似彎曲起來一半,繞過清卿之側,從後心襲了過來。長髮飄起一剎,清卿白玉簫出手,“錚”一聲響,一簫一槍撞起絲絲火花。
蛇勾槍槍頭上挺,立在日光下,猛地向清卿腦袋頂砸來。清卿手中木簫順勢一頂,木簫刀槍不入,將那長槍直直定在半空中。
自忖勁力不敵陳苦麥,清卿便迅然撤手,將那槍尖避到一邊。槍頭重重砸在地上,磚坑立現,蛇勾槍“砰”的第二聲響。
不等陳掌門提槍拔起,清卿不敢耽擱,拔腿便向着第三道城牆急急而奔。陳苦麥忽然脫手而擲,讓槍身擦過清卿胳膊飛了過去。聽得槍飛響,清卿空耳判這槍頭未準,想必打不到自己身上,便也不讓,仍是腳下狂奔直走。
不料這槍躍過之後,槍頭橫轉,擋在清卿正前卻平舉迴心,槍頭閃閃的側刃,儼然朝着清卿喉嚨飛了過來。
清卿大驚,趕忙後躍,哪裏有這槍躍得快?眼看着鋒刃便要貼住下巴的前一瞬,清卿猛地伸長胳膊,用白玉簫在遠處槍尾拼命而擊。
槍頭在一寸之差處調轉方向,貼着清卿的臉,又向陳苦麥的方向飛了回去。
“但凡是聽見過第四聲槍陣呼風的人,都活不出槍花去。”
安瑜的警告浮現腦海。剛纔那“蛇勾槍”已然響了三響,清卿方在鬼門關口遛一遭,萬不敢再大意,這便兩腿生風,止不住地就往城牆上爬。上到大半程,只差最後一步,右手便能夠着琉璃瓦頂的時候……
“嗡嗡”第四聲在身後響起,清卿勉力回過身,卻險些沒嚇得重新掉下牆。
只見陳苦麥的蛇勾槍正結結實實插在自己胸口,槍尖穿過軀體,還插入後牆幾寸,將掌門牢牢釘在半空不動了。
苦麥雙眼無神地擡起,口中鮮血狂噴,隨即倏地低下頭去,再也沒了知覺。
遲疑混雜着驚恐,清卿呆滯了足足有半柱香,這才向着坑坑窪窪的瓦頂重新伸出手去。
指尖剛摸到瓦棱的一瞬,破空之聲驟然鑽出,嚇得清卿登時收回了手。不知是什麼暗器打在了牆的另一邊,銀鈴般的串串笑聲隨之引起:“好個八音女狀元,連西湖的牆頭都要往上爬!”
沉寂一瞬,清卿沿着牆頂,橫向靜悄悄邁了幾步。只聽得牆後的笑聲愈發熱烈,好像就怕清卿打了退堂鼓,少一樣什麼樂趣似的。
閃電竄起,清卿舉步生風,只聞聲而不見人,眨眼之間便重新越過頂牆。幾個笑得開心的女孩一下子停在一半,眯起眼睛來,四處搜尋着清卿的蹤影。一綠衣女子最快反應過來,指着檐角露出的一抹青影:“上!”
女子腳力不慢,像只綠色大鳥,蹭蹭幾下接近牆邊。正逢清卿已然全身而出,索性倒過身子來舉簫在頭頂,盈盈一跳,垂直那第三道牆徑直落了下去。
綠衣女眼見清卿接近地面,“嗖嗖”袖起,幾根銀針悄然竄出,向上高高地蹦了起來。仔細看她出針的隱袖擡手,都比那南林的江沉璧要高出許多。
江沉璧?
這個名字躍出清卿腦海時,忽地與眼前的綠色身影融爲了一體。二人出針的手法、身形,也未免太像了些。
根本來不及細細思索,清卿忽地騰轉身子,空中側翻過來,縮成一團躲過二三銀針。還有一針襲來時,清卿根本不避,又轉瞬舒展腿腳,橫過簫來,讓那細針打進了其中一個簫孔裏。
白玉簫雖然刀槍不入,卻防不住細細長針嵌在木頭紋縫裏。只是就在銀針入木一瞬,簫身徑直落下,結結實實打在了綠衣女子的天靈蓋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