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翻雅 >第一百章 一諾千金
    一上大路,清卿一下子跑得失了方向。回過頭,才發覺路上行人盡皆讓在兩旁,留出一條寬寬敞敞的大道。還沒等清卿找到去路,便聽得身後陣陣馬蹄聲響,還有人大喝一聲:

    “閃開!”

    果真是大隊人馬疾馳而來,爲首那馬就要剎不住蹄子,揚起風塵直衝在清卿面前。輕輕巧巧一個後躍,那馬雖然來得快,卻不比清卿後躍更快,登時閃身讓到那路邊。就在清卿還停在半空時,子琴已然趕來,一把便將弟子拽在自己身前。

    子琴皺起眉頭:“人多路險,怎麼跑這麼快?”清卿也已經忘了自己剛纔怎麼一下子跑走,便眨眨眼睛,不再說話。見師父揉着自己腦袋,指尖還微微顫抖,清卿便笑一笑道:“不過是個跑瘋了的馬兒罷了,弟子能有什麼事?”

    聽清卿這樣說,子琴先是一愣,隨即默默不言。

    方纔騎馬橫衝那人,見自家馬兒並未傷了人命,胸中長長舒了一口氣。誰知半口氣沒出完,座下那馬忽然一聲長鳴,驟然止了奔跑,揚起前蹄,繮繩一下子脫了自己的手。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自己身子騰空,上身控制不住地飛在半空。

    “砰”的一聲,騎馬人在石板地上摔得不輕,還打了好幾個滾兒才停下來。

    “你奶奶的……”那馬伕一邊爬起,一邊口中叫罵不停。這一撞摔得可是不輕:看不清是哪裏先着的地,總歸有半隻胳膊扭曲成詭異的形狀,眼看一時半會兒是動不了了。腦門兒上一個青色的大包鼓着,鼻子裏還不斷冒出血,與那地上的塵土沙石攪和在一起。這人半句話沒罵完,突然嘴邊一個急剎車,雙腳也不由自主地立在原地。

    定睛一瞧,竟是個人影立在自己馬旁,手中還牽着方纔飛出去的繮繩。

    原來是這人在自己快馬奔跑間,憑一隻人手拉住了馬?如此天生神力,別說跟在後面的馬隊盡皆震撼,就是圍觀在路旁的人們也爆發出陣陣驚歎之聲。

    當真不知這拉馬人如何作想,有着這般天生神力,卻偏要竄到這路中間來,拉住快馬,害得馬上之人摔得那樣老遠。即便被這人難得的臂力嚇了一跳,那馬伕也不禁火冒三丈,走上前來,指着那人鼻子便罵:“你是眼瞎還是活膩了,看不見這馬正跑着呢嗎!”

    方纔一把拉住繮繩的人長得甚是矮小,不過五尺身材,還披頭散髮,活生生一個叫花子模樣。誰知這人眼神倒是兇狠,口中更是絲毫不讓:“這馬跑多快,你個騎馬的自己不知道?還是你眼瞎了活膩歪了,偏要這畜生出了人命才罷休?”

    聽得“出了人命”四字,清卿心下明白,這矮小的乞丐也算是爲自己打抱不平,於是心中涌起一絲感激之意來。

    誰知那騎馬的非要得理不饒人,無理強三分,半點兒沒有收斂氣焰的架勢,更是拉長了嗓門兒道:“什麼時候出了人命,老子怎麼沒看見?再說,要是真有不要命的,非要往這馬蹄子下面闖,難道還是我這寶貝馬兒的錯不成!”

    “放屁!”叫花子出言甚是粗魯,“這西湖的水路旱路,都是給人走的,哪裏還有畜生橫行的份!”

    “你才放屁!”兩個人爭吵不停,唾沫星子飛在半道兒,嗓門簡直能扯到天上去,“誰不知道今天是‘百花仙子’遊街的日子,是個人家都讓開了路,本就是該我家馬兒走的!”

    一見騎馬的馬伕叉起了腰,一副理直氣壯的架勢,小乞丐竟“咳”一聲,把一口痰吐在了白馬鮮亮柔順的毛皮上。馬兒一受驚,不知發生了什麼,又是一聲嘶鳴。

    只聽得叫花子冷冷“哼”一聲:“好個厲害的‘百花仙子’!原來宓羽西湖,還有忠臣義士讓在兩邊兒,給個戲子開路的道理!”

    “你罵誰?”聽得小叫花子可算是罵到了自己主子,那馬伕忍無可忍,竟上前一步,舉起馬鞭便要劈頭蓋臉地打來。就在馬鞭高高揚在半空之時,忽然聽得人羣之中,傳來一聲嬌弱的叫喊:

    “住手!”

    那馬鞭劈出一道風,應聲而落。誰知那破衣爛衫的乞丐也不是個等閒之輩,擡手一撈,便將那細長的鞭子牢牢握在手中。

    仔細看去,不知乞丐也學過哪一門的術法,竟像是有內力源源不斷地沿着馬鞭,向另一頭傳過去。那馬伕的手被緊緊吸在鞭子柄,放也不是,打也不能,一張臉憋得通紅,連五官都擠在一起,甚至快要呻吟出聲。

    人羣中,不知是誰先回頭,隨即低聲驚呼一聲:

    “天哪……”

    隨着這聲驚歎,方纔那些兩眼放光,盯着馬伕和乞丐扭打在一起,甚至還拍手叫好的人,紛紛回過頭,不再理睬路邊這場撕打。正相反,讓開整整一路,排列在兩旁的人們相繼安靜下來,一個傳一個地轉過身子,看着方纔那聲嬌弱的喊叫傳來的方向。

    一隻纖細的手扶着轎簾,水蔥似的指甲在夕陽下閃着粼粼微光。

    最先映入清卿眼簾的,是微風拂過時,正好露出轎中之人,髮絲一角。許是慌亂之中,髮髻磕碰得亂了,卻仍是見幾縷薄薄的髮絲飄蕩在額前。像是若有若無間,籠罩着香霧一般。

    隨即便是紅脣一點,好似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映在轎中人青雲一般的碎髮間。

    最後纔是那雙眼。

    一雙瑩瑩含了水的眸子,被淡淡映上了晚霞的色彩。兩顆寒星點綴在黑瞳之上,正落向那蜂擁而至的人羣,似乎把每一寸癡迷與愛戀都融化在一汪秋水的最深處。直到雙眼一眨,才顯露出其上兩葉彎彎新月眉,淡淡長入鬢角之中。

    靜默一刻,只見半條街的目光都向着自己看過來,那轎中少女方纔受驚一愣,趕忙拉上了轎簾。緊接着,便聽見街上此起彼伏的驚歎:

    “好漂亮!”“太美了吧……”

    爲首開路的馬伕,見圍觀的人羣皆是這般震懾模樣,心下不由得硬氣了幾分。趁着乞丐轉頭之際,一把便將那馬鞭奪了回去。隨即向着擡轎的騎馬的走路的跟班兒們一揮手:

    “都走啊,愣什麼呢!”

    緊接着伸出手,將那乞丐一推,便把他幾步趔趄,險些摔進人羣之中。人們敲鑼打鼓,街上重新熱鬧起來。百花仙子的車轎一路向前,人羣如潮水一般地涌着,不過半柱香,便把那爭吵打架的叫花子忘在了一邊。

    清卿混在人羣中,本也是伸長了脖子,想瞧一瞧那被世人讚不絕口的“百花仙子”究竟什麼模樣。看過一眼,覺得無甚趣味,實在不知衆人爲何如此焦急,便拉了師父,二人費了好大勁才逆着人羣,走到寬闊的大路上。

    一轉頭,方纔差點和人打起來的小叫花子,還直愣愣立在原地,雙眼盯緊了遠去的人羣。

    清卿只道他是方纔吵架還不盡興,憋着一口惡氣發不出來。向着這人與自己素不相識,卻也挺身而出,一把拉住了飛奔的馬,覺得心中有幾分謝意要說,便上前道:

    “方纔……多謝。”

    叫花子斜過眼:“謝我什麼?”

    微微俯身,清卿行一禮道:“若非好漢方纔拉住那馬,只怕晚輩此刻,已然要被那蹄子踹斷了腿罷。”

    “少來!”不料,這乞丐竟揮揮手,“看你那功夫本事,就算我不拉住馬,也上不了你半根毫毛!”見清卿喫驚神色,乞丐只是接着道:“我不過是看不慣西湖人的作風,想借着那威風騎馬的奴才,出一口惡氣罷了!”

    聽罷此言,清卿再看向那人神色,果真是惡狠狠地盯住了“百花仙子”遠去的車馬背影,鼻中還時不時出一聲冷冷的哼響。不由得覺着奇怪,便攏袖擡起手,作出個請教模樣:

    “晚輩不明白其中緣由,不知好漢可願賜教一二?”

    叫花子擡起眼皮,瞟一眼清卿身後的子琴,又看一眼清卿的臉,不耐煩地搖搖頭。咽口唾沫,卻又重新開了口:“看您二位,都是學着一門術法的能人。而姑娘身後的這位,更是個厲害高手吧?”

    聞言,清卿看看師父,心下暗暗微笑:“這人好厲害,怎麼一眼就看出,師父比我強得多?”

    “說來也是。”只聽這叫花子接着道,“按理說,他們八音四器的掌門要操心的閒事,本也輪不着我這小叫花子管。可是誰知——啊呀!”

    說到此處,乞丐攥緊拳頭,在自己大腿上重重一捶,神情痛苦地扭曲着,像是想起什麼萬般後悔的事。

    “誰知咱西湖的掌門,大事未成,就出了這般變故!若不是那羣該死的令狐妖人,禍害江湖日久,甚至還要用奸計,謀害了西湖溫掌門的性命……慚愧啊慚愧,大丈夫不能爲掌門出一臂之力,尋到東山上覆仇,反而在此長吁短嘆。可西湖、西湖的人呢?一個個的都忘了!早就把替掌門一雪前恥的誓言忘了!竟然能容得一個戲子的畜生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下巴快要擡到天上去……”

    不等他說完,清卿手掌已然按在白玉簫上,眼神也漸漸冰冷下來。

    子琴握住清卿的手,示意她不可輕動,卻也不願聽這街頭義憤填膺的叫花子吶喊個沒完沒了。正拉住清卿,轉身欲走,卻不防清卿突然間轉過頭,向這乞丐問道:

    “敢問前輩,江湖恩怨許多,爲何世人皆不喜歡東山令狐的後人?”

    “不喜歡?簡直是恨之入骨!”乞丐捂着胸口,通紅的眼球快要爆裂而出,“他們令狐家自己的先人墨塵掌門早就立下了規矩,若是令狐弟子有一日下山,江湖衆門派,皆可羣起而攻之!

    而今時今日,便是兌現這規矩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