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翻雅 >第一百一十八章 伯樂難尋
    那兩匹馬腳力甚快,二女不知什麼時候,漸漸跑脫了人羣,單獨闢出一條從未走過的道路,只是讓胯下的馬由着性子,一路奔得氣喘吁吁。直到兩馬的皮毛上都滲出薄薄一層汗珠來,這才停在一處無人之境。

    安歌給兩匹馬都鬆了繮繩,任由它們啃着地上剛長出新芽的青草。

    清卿也累了,隨處坐在黑暗中的青草地上,周圍一處微弱的燈火也看不見。從懷裏拿出那根冷冰冰的白玉簫,只是奇怪,爲什麼在胸膛中捂了這麼久,還是一點溫暖的氣息也無。

    玉簫在清卿手中,輕影一閃,泛出一層淡淡的光暈。

    這是自己決定跟着安歌離開時,被安瑜寬大的手掌交到自己手中的白玉簫。安將軍抱着阿樓,兩個人的眼神中帶有一模一樣的試探:只有把這白玉簫交到令狐後人的手裏,才能吹出《翻雅集》真正的曲調來。

    真是奇怪,明明就是一根木頭棍子,爲什麼偏偏要叫作“玉簫”?清卿在立榕山時,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後來等南簫掌門倒在師姑一掌之下,就更沒人知道這其中答案了。

    那匹捲毛的馬兒喫着草,或許是被鋒利的草葉割傷了嘴脣,不耐煩地甩甩頭,想要揚起脖子。誰知好巧不巧,那一大片的泥土偏偏有一塊吸足了水,比周圍要鬆軟許多,就停在捲毛馬的腳邊上。馬兒一擡頭,蹄子一下踏空,險些就要生生栽在地裏。

    安歌見狀,甚至都沒站起身,不過是用手中的繮繩在馬兒脖子上一卷,胳膊奮力一擡,就把那漂亮的捲毛馬拽了起來。

    那馬受了驚,長嘶一聲,低下頭,把碩大的腦袋埋在安歌懷裏,嗚嗚咽咽地撒着嬌,甚是委屈。看見安少俠輕撫着馬兒捲曲的鬃毛的樣子,清卿心下不由悄悄驚歎:

    安歌此時的功力,與往日相比,已然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不可同日而語。

    方纔自己在沈將軍懷裏拔出劍,本就沒做什麼被半道攔下來的打算。只想着自己閉了眼,沈將軍和瑜弟弟便都不比爲難。誰知自己出劍甚快,安歌那一劍拔的更快——幾乎是想象不到的劍光劃過眼前,自己手中的長劍已然被打落在地。

    “真厲害啊……”清卿看着自己滿身傷痕的虛弱模樣,心下不由生出幾分難過。

    “你怎麼做到的?”安歌並不回頭,卻突然開了口。

    安歌這一問,清卿愣了半天才緩過神兒:“做到什麼?”

    “就是不必看着敵人來路,哪怕是在自己身後,也能知道對手下一步的路數……”安歌說到此處,清卿只道她是奇怪,自己在馬背之間懸着身子,怎麼反手抓向後面,把她給拎了起來。安歌卻不說,自己觀察清卿出招好久,有時那長劍短刃之類,已然飛着近在身前,卻從不見清卿急着躲閃爲上,反而像是心中早就知道那些疾風什麼時候吹過一般,知道最後一刻,纔不慌不忙,卻又遊刃有餘地躲在一邊。

    “靠聽啊。聽琴聽慣了,這些自然萬物的聲音,就都熟悉了。”清卿自己說着,想起那在逸鴉漠炸裂成灰燼的百音琴,心中悵悵然,難受不已。

    安歌這才拍拍馬兒腦袋,擡起頭,看清卿一眼,語氣中意味深長地道:“但願,令狐少俠能把這些本事,用在該用的地方就好了。”

    清卿冷冷一笑:“令狐清卿此生,不會爲西湖的掌門出一計,獻一策。”

    “若是你做不到呢?”

    “那就讓我渾身浴血而死。”

    一聽清卿這樣的話,安歌一下子笑出聲,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土,一下就把清卿抱在了馬背上。一邊牽好繮繩,一邊搖着頭道:

    “令狐少俠現在應該思考的第一件事,還是怎麼活下來吧!”

    “對了。”安歌向馬兒身前走着,卻忽然停下腳步,“小黑將軍……有沒有向少俠講過,他的身世之類?”

    “瑜弟弟自小跟在孔將軍身邊長大,怎麼了?”

    “沒什麼。”安歌低頭沉思着,清卿這才發覺,安少俠頭髮披散的時候,在月光籠罩下的淡淡側影,和安瑜側臉的輪廓十分相似。“我們回‘天客居’去。”

    “那是什麼地方?”

    “是箬先生招攬天下奇人異事,佳人才子的地方。”

    後來,清卿騎馬跟在安歌身後,於天矇矇亮之時踏進“天客居”的大門。由於先是摔下靈燈崖,又在水獄裏受了太久太重的刑,安歌只好找些江湖上有名的郎中來,時不時幫清卿養着傷病。

    這一養,就是三年。

    據那個眉毛長得都快蓋住眼睛,白鬍子垂到膝蓋上,佝僂着腰像只大烏龜的“有名郎中”所說,清卿全身上下的十二條經脈盡皆受了無可逆轉的傷害,就算沒有斷裂落下個殘疾,也是不能重新恢復那一身江湖中人人豔羨的好本事。

    尤其是手指連通心口的那幾條脈絡,若是換個沒練過術法的尋常人,早就廢了兩條胳膊。

    聽說這顫顫巍巍的老郎中,與那李之雨的父親郎中有着不淺的交集。轉念一想,這老人若是一看見清卿,就想起李郎中如今自己都醫不好的病,在清卿面前胡說八道也說不定。只不過有時把白玉簫拿在手中,熟習音階時,手背上的骨頭的確隱隱之中疼得厲害。

    也有人說,這醫術非比尋常,尋常人家輕易請不動的杏林高手,正是受了之雨姑娘的託付,才肯來到這“天客居”裏看一看。

    管他呢——無論如何,自己既來之,則安之就是了。

    清卿這樣想着,往嘴裏灌了一大口濃黑色的湯藥,苦得連舌頭都麻了。若是這有心救自己一次,就看看他醫術和陰陽劍上的碧汀毒相比,究竟哪個更厲害;若是這人真的往每天的湯藥裏面加什麼不三不四的東西,那就來和自己積攢起來、沒剩多少的內力一較高下。

    反正自己是死了數不清多少次的人了,如今令狐後人陰陽兩隔,就算真是哪一天一口氣提不上來,自己也沒什麼可害怕的。

    倒是自己能活一天是一天,心中卻悄悄想着一件從未與任何人提起的事——

    無論是箬先生、沈將軍還是安歌,每每自己問起師父的去向,都一口咬定,沒人能逃脫了立榕山那場大火。但巧合的是,沒有一人在離開立榕山前,親眼見過師父的蹤影。

    若是子琴如今還在……清卿不敢想下去。

    就是死,也要回立榕山去,和師父師叔,師兄師姊們在一起。

    清卿這樣打定主意,倒是意料之外地,讓安歌鬆下一口氣。如今天客門下的衆多弟子之中,唯獨安歌一人,是見過清卿寧死也不願意喝下解毒的藥,差點從蕊心塔上跳下去,逼着箬先生往她喉嚨裏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