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翻雅 >第一百二十五章 陰魂不散
    清卿面前的包裹緩緩解開,只見裏面是黑乎乎的一團物事。伸手一摸,竟然質感光滑冰涼,甚是舒服順手。打開來看,裏面是一身全黑的衣衫。除了烏黑的外袍和麪具,其中竟還裹藏着一塊透着光澤的令牌——

    “天客居”。

    這些物事的最下面是一柄長劍。清卿拿起端詳,只覺得和尋常西湖弟子們所佩之劍並無太大差別。其上紋理斑駁錯落,倒像是什麼人已用過多年。

    只見這包裹中許多,盡皆與尋常天客居弟子用慣了的東西別無二致。清卿把手按在劍柄上,冷冷擡起頭:“少俠這是何意,莫非要我效勞於西湖不成?”不待思淵答話,清卿又道,“我早已發過毒誓,此生不爲西湖掌門出一計、獻一策,少俠若容不下我,還是趁早打消了這心思!”

    或許是沒想到清卿這麼大反應,思淵先是一笑,隨即閉起眼,緩緩開口道:“令狐少俠若是這樣想,可真是誤會了思淵一片好意。“天客居”本就是先生容納奇人異事之處,又怎會容不下姑娘一人?”

    清卿不說話,只是仍死死盯住了任思淵平靜的臉。

    “‘天客居’的前身本名‘奇人居’,自西湖先祖溫康皇帝始,便建立此處住所,用以招賢納士,使各路奇人皆能發揮所長。直到溫掌門仙逝,黎掌門年幼不得做主,便是箬先生輔佐在側。之後再以自己‘宓羽三天客’之名,建立今日的‘天客居’。”

    聽着任少俠慢慢講着,清卿心下只覺得不對勁:“那這招攬奇人異事的居所,究竟是爲如今的掌門招賢納士,還是爲了箬先生自己而建?”

    思淵並未察覺清卿心事,只是接着道:“此處最大的特點,便是隻看本事,不看出身。”

    “怎樣本事?”清卿冷笑一聲,“爲西湖掌門殺敵滅仇,斬草除根的本事?”

    “此言差矣。”聽清卿這樣不耐煩,任思淵終於皺起眉頭,“少俠以爲,在這偌大的天客居中,自己是唯一一個不滿箬先生的人?此處能人皆是四面八方的來客,所習術法更是千奇百怪、數不勝數——縱使箬先生在江湖中名揚四海而少有敵手,難道如此衆人,就都當真心悅誠服地拜在箬先生手下麼?”

    聽得最後一句話,清卿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箬先生半輩子行走江湖,天客居中衆人各自心懷鬼胎,先生又怎可能毫無察覺?不過是賢者能者爲上,先生平素不願計較罷了。”

    “當真?”

    “那是自然。”思淵說着端起茶杯,那幾日未洗的痕跡,倒是能與清卿房中的杯子比個高低,“這‘天客居’中,共有三類人。第一類要麼是箬先生帶出來的弟子,亦或者是早聞先生大名,千里迢迢前來投拜者。這一類,自然是全心全意跟隨先生與掌門左右,從無二心。”

    “第二類,便是不服管教,成日尋釁滋事,恨不得取了箬先生性命的仇人一類。這些人有時孤身前往先生處行刺,也有的拉攏幫派,成羣結隊地要在‘天客居’裏起義造反。”說到此處,任思淵別有深意地頓了頓,“我所見過的這類人,還從未有得手者。”

    “那這些人……”清卿忍不住探出身子,“後果怎樣?”

    這次輪到思淵冷笑一聲,“先生敬賢,這裏面的人就算犯下什麼彌天大錯,先生也斷不會取了他們性命。只不過挑斷手腳經脈,令他們目不能視,足不能行,每日好喫好喝地供養者就是了。”

    清卿聽着,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西湖箬冬先生出手之狠厲,爲人之果決,自己也是見識過的。但如此供養賢士之法,竟是比凌遲而死更要殘忍千百倍。一時愣在原地,看着手中長劍,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第三種人,雖不佔天客居大多數,但卻定然比我所知還要多。”思淵低下頭,似是思考應該用怎樣的言語來形容,“說白了,這類人比第二類人,更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只要不是什麼水火難容的血海深仇,這些人也就不在明面上計較,每日在‘天客居’中安居一隅罷了。平日裏有活兒也接,有事兒也幹,順暢時候,甚至還跟着箬先生出門辦事。”

    “人嘛。”思淵盯着不大幹淨的茶杯,暗自笑笑,“有時何苦和自己的性命爲難。”

    “血海深仇……”不知什麼時候,清卿開始不自覺地喃喃自語,“若不是生而身不由己,又有誰願沾染上那血海深仇……”

    “心中一旦有了仇恨,就必須活下去——一死雖然容易,終究是痛快了自己仇家。但人只要活在這世上一天,就免不了要爲了喫穿生計這些俗事發愁。與其說第三類人閒散無志,倒不如說他們是摸清了在這人世間活着的規律。”

    “只要活着,世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繁瑣雜事,都好說。”

    清卿緊握着那把劍,明明快要捏碎了手指,長劍仍是巋然不動。黝黑的劍身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血腥氣,緊緊抓着清卿的心。

    任思淵終於擡起頭,溫和地看向眼前的令狐女子:“今日找你來,就是要說這件事。活在世上,只要不是違背良心,欺宗滅祖的事,又何必跟自己的性命過不去?”看着思淵正襟危坐的樣子,清卿也擡起頭,正視着他眼睛:“你是說,只要‘天客居’的事與我師門無關,我便必須效勞一二?”

    “不是必須,看你如何選。”

    “我若不選這條路呢?”

    “那你今晚,去找箬先生會會也不遲。”思淵方纔還一臉嚴肅,此刻竟大笑起來,“你們立榕山的毒物那麼厲害,等你沒手沒腳,我就幫你個天大的忙。之後小院後面還有兩寸新翻的土,裏面埋個人再種上些紫藤之類,保準你陰魂不散,到了下面再續前緣吧!”

    雖明知這些話裏句句扎針般刺着自己,清卿聽在耳中,卻也忍不住莞爾一笑。待得清卿把一包裹黑魆魆的物事重新包好,便自行站起身,高聲道:“那我若是公事報私仇,可沒人能攔我!”

    任思淵翻個白眼,坐在原地,聽着清卿輕快的腳步漸行漸遠。

    “女俠!女俠饒命啊——”

    此時出現在清卿眼前的,先是由於恐懼而拉長的臉,緊接着便是月光下全然失去血色的白。一道劍光躍入清卿的眉目與那長臉之間,不等清卿下令,那長劍便自行在長臉之下的脖頸上劃開一道整齊的口子。

    新用長劍,清卿還不覺得順手。奈何這精鋼鍛鐵而成的着實是一把難得的利器,只見那傷口邊緣細膩卻入刃甚深,就在慘白的長臉五官扭曲的一刻,那顆頭顱頃然後仰,直接斷裂開半截脖子。

    剩下的半截連同歪斜的脖骨,有氣無力地拽住頭顱,讓它歪斜在血氣未涼的軀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