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翻雅 >第一百四十六章 欲擒故縱
    “啪”的一聲,清卿扶着桌角的手一抖,一支筆忽然掉在地上。

    還沒等清卿緩過神,便聽得秋兒翻身,撐着身子慢慢坐起:“唔……少俠還沒睡?”清卿趕忙笑一笑,從地上撿起筆來:“本來想靠住桌子打個瞌睡,結果把筆拂到地上了。”說罷,順勢拍一拍袖口:“可真是,把袖子弄髒了,又要重新洗一遍。”

    可秋兒卻直起身子,直愣愣地望着她。

    清卿不由得慌了神:“夫人,再睡一會兒吧。”

    秋兒搖搖頭:“玄茗還沒回來。”不等清卿開口,便急忙問道:“少俠,現在幾更了?”

    猶豫片刻,清卿低聲開口:“大概,快四更了吧。”隨即輕鬆地笑一笑:“還真是,沈將軍先前從未回來得這樣晚過。等將軍早上回來了,夫人可要好好說說他。”

    可秋兒還是皺着眉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似乎滿心的憂思都顯現在那雙忽閃着燭光的眼睛之中。秋兒嘆口氣,斜靠在榻邊:“不知道爲什麼,這幾個晚上,我自己總是睡不安穩。似乎外子不回來,我就生怕再也見不到他似的。有時候……有時候我甚至在想,要是玄茗再也見不到這個孩子,可怎麼辦……”說到後來,竟情緒上涌,嗚嗚地哭噎起來。

    清卿不知發生了什麼,看見秋兒嗚咽之中,這般動情,突然間手足無措。後來想起,師姊曾說過,有着身孕的女子難免憂思不定,便是突然間大哭也是尋常。想到此處,便微微笑着走到秋兒身邊,攬住她肩膀,悄悄道:“怎麼會。將軍無論多忙碌,都忘不了夫人和孩子呀。這孩子在夫人肚子裏,肯定能感知到將軍無論回來多晚,都牽掛着他和夫人呢。”

    “可我就是不想要玄茗回來那麼晚……外人都說掌門喜歡他,可那又有什麼好!常言、常言君心難測,若是哪天掌門一下子忘了他,又該如何是好……”

    說到此處,秋兒更是萬分感傷,徑直趴在了清卿肩膀上嚎啕大哭。清卿心下有些驚訝,想不到秋兒一個足不出戶的將軍夫人,原來也懂得君心難測的道理。即便夫人現在哭得不能自已,可聽着她斷斷續續的言語,清卿也不由得擔心起來。微微嘆氣,令狐清卿悄然按住秋兒的風池穴:“夫人,今天先睡吧,明日一早起來,一切都會好的。”

    秋兒仍是抽抽噎噎地哭着,可在安眠穴位的幫助下,不一會兒,便哭着哭着睡着了。

    將秋兒重新放回榻中央,清卿這才轉身到牆邊,把耳朵貼在牆壁上,想繼續聽聽那後院的動靜。可今晚救下的人似乎已經被竇將軍帶走,幾位將軍也各自散開,後院靜悄悄的,了無聲響。

    清卿無奈地坐下,想倒口水,只覺得全身都沒了力氣。

    溫黎小小年紀,還是死死拽着那本《翻雅集》不放。喜歡那本譜集也就算了,竟還繞了好大一個彎子,引得天客居和將軍府自相殘殺,自己安坐七星殿等着消息。沈玄茗年輕些也就罷,而身居高位箬先生即便知道掌門的真實用意,也沒有不幫之理。

    還真是像了他的先掌門,沒辜負那“多心箏”的名號。

    竇將軍出發前,清卿便囑咐其餘幾位將軍,若是救了活口回來,一定要問一問那些人和先掌門的關聯。名門之後,商賈世家,貧賤百姓,歌舞名流……這些看起來毫無關聯的人卻一個個都被天客居列入了那份名冊之中。若實在想不出他們與如今的溫黎掌門有什麼聯繫,那麼必定是歸西多年的“多心箏”自己,給箬冬留下了一道未知的謎題。

    如若這道題的謎面是故人,那謎底,就是清卿尚未找全的《翻雅集》。

    如今看來,溫弦喜歡的東西,溫黎果真也想要。

    只是有一件事,清卿先前一直沒想明白。若是溫弦掌門先前打定主意,自己百年之後,由箬先生扶持溫黎上位,那有什麼祕密應該告訴這位宓羽先生纔是。如今看來,知道這祕密的只有溫黎一人,連箬先生都被蒙在了鼓裏。

    清卿猜想,箬先生與西湖先掌門再親近,終究是個靠着忠心而相識的外人,並不是自己的至親,更比不得溫黎那血肉相連的親。更何況,溫弦雖嘴上不說,但對自己的長子也還算得上滿意。溫黎分明比清卿小着幾歲,身子骨又那般單薄,卻已然能夠在五年前的八音會第一試中位列前十——

    成爲西湖未來的掌門,很是可靠。

    換做旁人,只要自己的孩子不是喫喝嫖賭,遊手好閒之輩,又有誰願意將自己畢生的祕密告訴一個毫無血緣的外來人?

    立榕山上,清卿那一刺着實令衆人始料未及。但溫弦掌門素來有着那“多心箏”的名號,豈能不防自己有一日暴斃荒野?若是自己有什麼變故,扶持下一位掌門上位的,必是箬冬。

    而尚未弱冠的溫黎想要不被名震天下的宓羽天客裹挾,成了西湖的傀儡,就必須有着一件物事——一件箬先生不得不爲之損毀名譽、四處奔波、引得羣情激奮的物事。清卿先前的猜想,必是《翻雅集》無疑。

    而今夜,又有那句話清清楚楚地傳入清卿耳中:“是南朔。”

    不知爲什麼,清卿如今也想親眼看一看那些完整的、寫着字的石塊。清卿想知道這位前輩究竟爲後世留下了什麼,惹得莫陵楓瀝血,書師父殞命,江湖各門各派廝殺了這麼久,總沒個頭。在清卿心裏,琴的高山流水,師叔的烏鷺橫飛,還有書師父的筆陣圖,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功夫,何苦要拼個頭破血流,去爭搶一份不一定能看得懂的譜集呢?

    清卿盤膝坐着,不知覺間,後背已然滴滴答答地滲出了汗水。

    “還是不行。”清卿暗自搖頭,心中卻並沒有太大失落。周身筋骨損毀,不過一夜之間的事,而想要恢復些許卻是太難。清卿有時也想,如果自己不是從靈燈崖跳下去,而是直接被天客居拿住,今日會不會不必活得這般掙扎?

    可那無情的軟綿綿的海浪,偏是不願把自己和師父送到一塊兒去。

    而自己如今半分內力也無,所能敵的對手,不過市井街巷那些赤手空拳的無辜之人。若真遇上個術法紮實的,自己恐怕連三招都還不過。清卿正在無可奈何地感受到,沒了內力做底子,自己先前踏踏實實練會的招數,正在無可阻止地在自己腦海中退去。

    像是沙粒從指縫間流過,無論怎樣握緊,都只會流逝得更快。

    將來有一天,自己會不會像一具行屍走肉,忘了立榕山,忘了《翻雅集》,也忘了師父,只能憑藉着最後的力氣跌跌撞撞地走在西湖邊?若是如此,老天陰差陽錯留下自己的命,究竟是爲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