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後院的將軍們不一樣。他們昨日一夜未眠,好容易熬到天亮,這才眯起眼睛淺淺地點個瞌睡。院中剛微微響起鼾聲,便被這好事的大公雞好巧不巧地打斷。
沈玄茗揉揉眼,第一個坐起,看見夜裏的微風將幾張薄紙吹散在地上,趕忙左一張右一張地接連撿回來。仔細數數,不多不少,這才放下了心。看見竇傑正巧趴在自己旁邊,垂着腦袋,脖子都快扭成一個奇怪的角度,趕忙推推他:“竇將軍,醒醒了。”
竇傑聞聲而起,一頭亂髮雞窩一般鬆垮垮束在頭頂,一擡頭,便覺得脖子一痛,趕忙“咔啦”一擡頭,這纔將筋骨扭轉回來。一睜眼,玄茗強打精神,也藏不住那一雙眼睛像貔貅一般,印着兩圈青黑,腦門兒也不知壓在了哪裏,留下個銅錢大小甚是顯眼的紅斑點。
兩人看着對方,眨眨眼,忍不住無聲地笑了。
這些日子,衆將軍們集會在沈將軍府的後院,已經算不上什麼祕密。小半年來,西湖朝會上的衆人心照不宣,將軍府和天客居更是在掌門眼前明目張膽地分成了兩派。那些與天客居站在一邊的,大多數都是資歷老成,門派根深蒂固的掌門或前輩,仰仗着自己的門派再西湖中舉足輕重的地位,幾乎明目張膽地要把將軍府擠到朝會外面去。
而另一面的將軍們,一個個又哪裏是喫素的?雖然將軍府比不得門派中固定的師門傳承,但大家都是真刀真槍,江湖上拼殺出來的血肉情誼,再加之這些年得了掌門垂青,又豈肯屈居他天客居之下?
尤其是那些老得都快睜不開眼,滿口沒牙的“前輩”們,一說話,張口閉口就是天客居師門傳承對西湖歷代如何如何,各個門派從溫康皇帝開始便效忠掌門如何如何,聽得將軍府是憋了一肚子火,轉頭就拿天客居暗中殺人,被當街告了狀的事說事。
這一來二往的,西湖兩派之間的矛盾再也不是暗地裏脣槍舌戰,而演變成了朝會明面兒上,你死我活的紛爭。
自從清卿在茶樓那一晚失了蹤影,玄茗是急也急不出個辦法,生怕清卿被天客居帶走,受了傳說中箬先生那手腳筋脈俱斷,目不能視,口不能言的刑罰。只是無奈清卿終究是自己私自窩藏的令狐後人,玄茗天大的膽子,又哪裏敢去求溫掌門幫着找?
更別提如今天客居的弟子見了將軍們,扭頭便走。想打聽一句話,簡直是難上加難。
話說回來,宓羽西湖的將軍們別的沒有,最不缺的就是“義氣”二字。衆人與令狐清卿相視一場,清卿又在將軍們背後出了不少主意。這一失蹤,管她是東山弟子還是什麼人,將軍們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先是暗裏故技重施潛入天客居,逐漸又改成了大白天的堵門搶人——軟硬兼施,一無所獲。
倒是惹急了天客居那血氣方剛的幾個弟子,顧不得師門禮數,扯着嗓子就喊起來:
“你們將軍府丟了人,怎怪罪到我們天客居頭上?有本事,回立榕山找去呀!”
這一喊,喊得幾位將軍再也不敢因爲這個出風頭了。
這一來,將軍府衆人接連吃盡了苦頭。
玄茗揉揉眼,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清醒過來。今晚是掌門臨時召開的大朝會,除了西湖門派,五湖四海被收服的各路弟子和好手也都要前來拜見。可以說,成王敗寇,就在今晚。
雖談不上萬無一失,但將軍府衆人,已經將能準備的部分做到了極致。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正出着神,玄茗和竇傑起身來,想要繼續叫醒其他人。可偏偏此時,大門之外,傳來了熟悉的五下敲門聲:
“嗒嗒,嗒嗒,嗒。”
是誰?!
這樣的節奏,是將軍們夜半相聚商量好的暗號。爲了防止被他人聽了去,清卿還要求將軍們記住每一下的輕重緩急,確保萬無一失。玄茗放眼看了看四周,昨夜來此的十二個將軍,七男五女,一個不少。
那現在,在門外有些着急地敲着的,又會是誰?
聽到這顯得不可思議的聲響,其他將軍也都一個叫一個地醒轉過來。玄茗和竇傑對視一眼,衝其他人打個手勢,便悄摸摸拉開了門閂,輕手輕腳進了前院。
其他人在後院各自找好了合適的位置,只等二人一聲令下,閃電般地就能衝到外面去。
昨夜值守地兩個侍衛也已守到了門邊,看見二位將軍前來,低頭行禮。長時間的夜間警惕,已經使侍衛們形成了甲不離身,做事無聲的習慣。玄茗壓低了嗓子問道:
“能不能看清外面是誰?”
“好像是個女人……流了很多血。”
糟了!不管是誰,一路的血跡殘留在將軍府外面,天一亮,無論如何都少不了街坊四鄰的尖叫。玄茗託着下巴,逼自己用最快的速度思索:如果放了外面的人進來,血跡延伸到門內,只怕……還沒等他拿出個主意,外面的人就像是聽見了門內的談話,將身子一下重重靠在門上:
“沈將軍,是我!”
是令狐清卿!
玄茗瞪大了眼睛,和竇傑對視一眼,二人同樣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恍惚之間,玄茗愣在原地,這才終於回過神:
“開門!”
“不可!”竇傑聲音不高,卻一下子拉住了玄茗胳膊,手中甚是用力。見玄茗皺着眉頭望過來,竇將軍不由得搖搖頭:“沈將軍,如果令狐少俠真是被天客居帶走的,如今她究竟是哪邊的人,只怕難以言說……”玄茗一把甩開他胳膊,高聲道:“把門打開!”
就在將軍府的大門吱呀呀開啓的一剎那,鄰家的大公雞又站在了矮牆之上,扯着脖子,對天空發出“喔喔——”一聲啼叫,中氣十足,甚是有力。清卿卻連擡起腿邁出一步的力氣都沒有,腳背陡然撞在門框上,隨即閉起眼睛,栽倒在地。
“好頑強的生命力……受了這麼重的傷,要換成一般人,不是沒了命,怕也要站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