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翻雅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天光雲影
    二人定睛一看,是個搖搖晃晃的男童,約莫八九歲年紀,全身上下都裹在一件大的出奇的黑袍子裏。若是不仔細瞧,只怕望不見男孩五官,只能隱約看見烏黑一團的袍子下,透着半張潔白的小臉。

    此時,男孩正從長長的袖筒裏伸出手,拿着一根短笛,幽幽地吹着方纔那串曲調。

    只見他緊緊握着那短笛,口中雖是“嗚嗚”不停,腦袋卻奇怪地扭轉成一個不尋常的角度,愣是偏過頭,雙眼直勾勾盯着清卿坐着的位置。

    圓圓的雙眼大睜着,似鬼魅一般,令人不寒而慄。

    男孩吹奏之間,清卿彷彿覺得他那銳利的眼神正在自己身周遊走,幽森的光芒從黑袍之下透出,如同豺狼死死咬着獵物,片刻不移分毫。心下奇怪,清卿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上下觀察起這怪異的男孩——

    眼前孩童手中的短笛,倒是逸鴉漠常見之物。正所謂“東琴、西箏、南簫、北笛”,類似的短笛除了在即墨瑤處見過,與當年公輸逸所用竹笛也十分相似。只是在這荒漠之中,野物獸骨比青翠之竹更加易得,因而所製成的短笛似乎更能適應北漠這遼闊的疆域,輕輕一吹,便能橫穿千百里遠。

    只是這孩童小小年紀,神祕詭異之間,空耳聽音的本事便已如此嫺熟——清卿與嘉攸二人相望一眼,都覺得不可思議。

    “誰家的孩子!”這笛聲似乎吵到了鄰家客人,“大晌午的,吵什麼吵!”

    店小二聞聲,着急忙慌地跑過來,“哎喲這位爺,小的跟您添壺茶水,您消消氣!”

    看着男孩深邃的眼神,清卿生怕這脫去稚氣的男孩,會對方纔吵嚷的客人做出什麼出乎意料的事來。耳聽着隔壁的吵嚷聲漸漸小了下去,清卿連忙攬過這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家裏大人去了哪兒?”

    男孩愣愣地擡着頭,開口答:“我叫夢兒。”

    “夢兒?”清卿愕然。這名字聽起來分外熟悉,可自己卻像是被南嘉攸傳染了似的,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正思索間,又聽得那男孩道:“二位客人,是不是要找我師父?”

    “你師父是誰?”

    “我師父是……我師父就是我師父。”男孩仍是睜着雙眼,卻偏着腦袋想了想,“師父只是說,七日之內,會有客人從沙漠外面來。這些客人們來了北漠,一定會去找師父。但是逸鴉漠這麼大,客人們自己怎麼能找到?所以都要先來找我,才能找得到師父。”

    聞言,清卿心下一緊:這孩子像是特意守在此處,專等魚兒上鉤似的。

    倒是嘉攸聽着這男孩的說法奇怪,也不禁心下起疑。再看男孩身上寬大的長袍,與清卿的天客居打扮十分相似——除了清卿身上所繡弦紋外,並無太大不同。想起清卿百日裏的問話,嘉攸試探着向男孩探出身子,問道:“你師父是你師父,那你是誰?”

    “我是師父的弟子!”

    “可你方纔說,你是夢兒,對不對?”

    “對!”

    “那夢兒又是誰?”

    “師父說了,夢兒是個小巫師,將來要長成大巫師!”

    原來如此!聽到此處,再看向眼前寬大的黑袍子,清卿終於想起三年前在逸鴉漠與這男孩的一面之緣。男孩的目光藏在黑色陰影之中,清澈透亮,果真有着小小巫師的影子。

    既然這孩子是小巫師,那他的師父,必然是那個帶走訴訴的老巫師!

    想到此處,清卿險些驚呼出聲。想不到南嘉攸雖然貴人多忘事,腦子卻竟然沒傻——三言兩語,就把這孩子的話從他獨有的邏輯中套了出來。思索間,忍不住向嘉攸的方向瞟了一眼。

    南嘉攸見妻子望向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但清卿對他並不理睬,轉身又向那個男孩,神色緊張地問道:“你的師門裏,是不是還有個師妹,與你年齡相仿?”

    “對!我叫羅夢兒,她叫羅訴訴。這位客人,你怎麼知道?”

    清卿不答,卻也不驚訝,只是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如此看來,一切都對上了。

    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般想着,清卿不由得陷入沉思:自己本以爲在這茫茫北漠要尋找公輸後人的下落,必定如同海底撈月,難如登天,卻想不到對方竟自己主動找上門來。

    現在看來,雖說無法排除北漠中人佈下陷阱的可能,但自己除了去見一見這位羅巫師,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至少,要親眼見到那公輸家的孩子,才能尋得更多關於公輸主人的線索。

    主意已定,清卿叫來店小二結了茶水錢,起身拉了羅夢兒就要走。嘉攸還沒反應過來,只好急急忙忙跟着站起:“清兒,風塵未歇,咱們還是再等幾刻再走吧。不然現在就算出去了,也找不到這孩子師父所在的方向……”

    “不會哦。”夢兒揚起臉,愣愣地笑着,“我什麼時候都能找得到師父!”

    “當真?”南嘉攸誇張地探出身子,“你打算怎麼找?”

    夢兒伸出短短的胳膊,將短笛舉在身前:“拿着這個,師父就會過來接你們!”說罷,也不管二人信與不信,把短笛往清卿手裏一塞,轉身就朝着帳外跑去。不過一溜煙兒的功夫,那黑袍身形一轉,立刻就沒了蹤影。

    眼看那小小的短笛被清卿握在手中,小巧玲瓏,冰冰涼涼,還沒有她的手掌大。

    清卿與嘉攸面面相覷:難道又要守在此處,等人來尋?

    細想北漠這一路,發生的一切都未免太過巧合。先是安歌三人出行,跟隨身後的南嘉攸轉眼就被圍攻;緊接着,南北交界處天色有變,任思淵又消失不見;結果清卿出來尋人,這人反而自己送了上來……回想這段時間種種,清卿總覺得自己一步一步,都準確地踩在別人提前布好的陷阱裏,不偏不倚,一分一毫都走不出去。

    細細想來,即墨一族被宓羽西湖招安,看起來並非故弄玄虛。此前雖已傷了南大將軍,還給了年輕的溫黎一個下馬威,但此刻木已成舟,不大可能再生變故。再者說,逸鴉漠經過楊主人一事,耗盡了多年元氣。此時似乎先行示弱,休養生息,纔是最合理的打算。

    至於江湖中其它有名有姓的門派,也不大可能來到茫茫北漠,湊這個不討巧的熱鬧。如今的南家後人只剩了嘉攸一人,還偏偏摔壞了腦袋,陰差陽錯成了西湖的大將軍。倒是不知道如果老溫掌門泉下有知,將會作何感想?

    江家二女倒是不願安生,即便如此,她們在西湖之上險些被天客居生擒,還斷了大弟子安歌的半條胳膊——惹出這般禍事,她們二人恐怕躲着箬冬還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