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翻雅 >第一百九十三章 了身知命
    一聽這話,安歌幾人都忍不住睜大了眼睛,身子前傾,仔細聽着這巫祝老人接下來要說的話。只聞那老人幽幽地道:“這個門派不是別人,正是我遊走四方、浪跡天涯的巫祝一派!”

    說到此處,老人似乎心緒起伏,面色發紅,急促地喘着氣。幾個年輕少俠站在一旁,都不敢上前打擾。直到老人神色平靜如常,才自行長嘆一聲,接着說道:“當今江湖之中的巫祝,大多神出鬼沒,世人難以見其真面目。這是因爲巫祝一脈自立宗以來,始終有派而無門——凡是學成出師的弟子,都要孑然一身遊歷江湖,直到得遇明主,纔會以無名無姓的身份效忠一人,以全自己探知未來、占卜吉凶之使命——故而說,巫祝一脈,掌握着江湖中萬千流派的命門。

    “換言之,世上巫祝千人如一人,一人如千人,既成巫祝,便不是他人了。”

    “原來如此。”清卿心下道,“怪不得我與羅先生相識,卻又不知他究竟是何人。現在看來,羅先生也和其他巫師一樣,都是無名無姓的同一人罷了。”想到此處,清卿神情緩和了些,向這老人問道:

    “老人家雖對巫祝之流了如指掌,也不見得自己同樣是巫師吧?”

    面對此問,老人並不直接回答,而是閉着眼,繼續緩緩道:“老拙家先祖,世世代代居於北漠,家中有老拙和兄長二人。家兄在世時,也曾有緣得遇,入了巫祝一門。出師之後,家兄便回到北漠,等待有朝一日竭盡平生所學,爲北漠掌門效一分犬馬之力。從此,老拙兄長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那全天下千人如一人的羅巫師。”

    “幾年之中,羅巫師倒也能算幾分卦象、佔幾次吉凶,漸漸地被即墨掌門所器重。再後來,西湖的一位羅巫師被天下人尊稱爲‘羅先生’,那老拙曾經的兄長、一人如千人的巫師,便也都成了人們口中的‘羅先生’。”

    幾位少俠一聽“羅先生”三個字,一下子反應過來,忍不住齊刷刷地“哦”了一聲。畢竟十多年前的江湖中,除了南碎瓊林的千珊先生,其餘能被尊稱爲“先生”的幾人,便都出自於宓羽西湖之中。聽到此處,清卿卻不禁驟起了眉頭,暗暗思考:“既如此,那宓羽西湖的‘羅先生’,既是一人,也是千人。那麼十多年前在無名谷中救下我的‘先生’,究竟是原先的一人,還是其餘的千人?”這般想着,隨即自行念頭一轉,立刻豁然開朗:

    “一人或千人又如何?老溫掌門封了何人爲‘先生’,本就與我無關。我只知道,偌大江湖中有一羅先生護我,就夠了。”

    “老前輩……”安歌聽得入了迷,便忍不住急着問道,“後來這位羅先生如何了?”

    “後來啊,就聽說北漠的塔家和公輸氏起了衝突,甚至還惹出一場大亂子……”黑袍老人捋一捋他那銀白色的長鬚,“不過,老拙素來是閒居避世,不問外亂之人,因此那大亂究竟是如何經過,老拙知曉得也不甚清楚。只知道紛亂被平息之後,塔家和公輸氏的後人都損兵折將,就連即墨掌門乃至整個北漠門派,也都傷了元氣……”

    聽到此處,就算這老人記不得動亂的經過,在場幾個弟子也都心知肚明——這定然是三年前,武陵墓楊主人和東山令狐掌門,在逸鴉漠發起的那場“百音琴之亂”。此亂涉及門派衆多,北漠當時的塔家王、公輸王、甚至即墨掌門自己,在當時全都被捲了進去。

    然而,唯獨在這場動亂中徹底失了神智、幾近瘋魔的南嘉攸,正立在一旁聽得雲裏霧裏。看向身旁,絲毫不明白妻子爲何忽然神色凝重,一言不發。就在幾人各有所思間,這黑袍老人仍繼續言道:

    “像老拙這般年紀,早就見慣了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之事,對那些沒來由的動亂也並不在意。但令老拙沒想到的是,就在那動亂快要平息之時,羅先生卻突然來到老拙家門前,還……”羅先生又是嘆口氣,“還把兩個孩子,留在了老拙身邊。”

    “兩個孩子!”清卿一聽,驟然感到後背一涼,“那不是……”

    還沒等清卿全然反應過來,便聽老人仍是不疾不徐地道,“羅先生帶着孩子們來時,曾告訴老拙,他自己已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救,恐怕不日就要撒手人寰。因此,才把這兩個孩子託付給老拙,望他們繼承巫祝一脈的遺志,刻苦修習術法,平安長大成人哪!”

    “啊……”清卿一聽,險些驚呼出聲。由此看來,羅夢兒和羅訴訴,正是被自己多年前所遇到的、那位真正的巫師先生所帶走。二人互爲兄弟手足,難怪言行舉止如此相像,連清卿都險些辨不出來。

    而眼前這僞裝成巫師的老人,果然不是真正的巫祝後人!

    “所以,在那之後,前輩就代替崑玉,也成了一位‘巫師先生’,是不是?”

    直到清卿這樣一問,其他幾個弟子也終於明白了其中前因後果。與此同時,衆人才遲遲反應過來,眼前的這位老前輩,顯然是個假冒的巫祝無疑了。

    話說至此,就連聽得一知半解的南嘉攸也搞清楚許多,心下不禁想:“怪不得老前輩既不願意我們稱他‘先生’,言談之間對溫先掌門也是萬般不敬——還是清兒聰明,早早地便發覺了其中破綻。”可想到此處,又不禁心下猶豫,“只是,若要因此就與這老人家爲敵,也未免太……”

    同一時刻,嘉攸身邊幾個天客居弟子似乎也都是同樣想法,望着身前的老者,眼神中滿是爲難。一個個你望望我,我瞧瞧你,不知是該拔劍還是如何,只好立在原地,面面相覷。愣了半刻,幾個人就像約好了似的,又一齊把眼神投到了大弟子安歌身上。

    安歌見狀,只好深吸一口氣,輕聲道:“老前輩,江湖中的巫師先生身份貴重,絕不是旁人輕易就能擔當得起。前輩假冒巫祝之名將我天客居弟子困在此境之中,恐怕回去請掌門和先生處置之時,也是罪名不小啊……”

    不等安歌說完,便見得老人忽然仰起頭,“哈哈”一聲,撫掌大笑不止。那笑聲直貫雲霄,惹得銀杏黃葉紛紛落地,幾隻飛鳥也被驚地尖叫飛遠。安歌不知老人這是何意,只好一言不發地立在原地,靜靜地任憑老人笑得前仰後合。直到這黑袍老者終於忍不住咳嗽起來,這才搖搖頭,高聲道:

    “你們的溫掌門、箬先生,滅了江湖多少門派,殺了多少英雄好漢,自己本就是這天下罪無可恕之人——又是哪裏來的本事,敢給其他人徒加罪名!”

    “住口!”安歌一聽,登時將長劍劃過劍鞘,發出一聲尖利的嗡鳴。此時安歌手中之劍仍有半刃留在鞘中,只見她怒目而視,死死盯住了那老人道,“老人家,晚輩等敬老尊年,先前對前輩未曾有過半分逾矩。而前輩言語之中,盡是對我西湖的大逆不道、傲慢不遜之辭!若是如此,就別怪罪晚輩斗膽冒犯了!”

    話音落下,安少俠轉頭厲聲道:“來人,把這位‘巫師前輩’帶回去!”

    聽得安歌發了話,清卿不再猶豫,登時便要上前出手。可走出幾步,卻發覺不過自己一人聽了安歌的號令,其他個弟子都立在原地,像是沒聽見似的不爲所動。

    清卿正獨自奇怪間,又聽得安歌一聲大喝:

    “都聾了麼!”

    轉頭一瞧,那些弟子就好像腿裏灌了鉛,一步也邁不動。嘴脣囁嚅,似乎有什麼話想說。清卿此時並不知那幾人何意,只是自己已走到中間,此刻前也不是、後也爲難——難道這幾人在幻境中待得久了,中毒太深,一時都分不清真假黑白了麼?

    眼看自己並不認識天客居的其他幾個弟子,又不敢對任思淵使眼色,無奈之下,清卿只好看向南嘉攸的方向:“怎麼回事?”只見嘉攸也是眼神爲難,猶豫片刻,這才下定決心一般地道:“清兒,我等初到此處時,聽到這些言語,也無不是火冒三丈……只是前輩做出如此舉動,也不是毫無緣由……”

    南嘉攸這麼說,清卿這纔算是看明白了幾人怪異的舉動。不等嘉攸說完,清卿便立刻抖出劍鞘,一式“千里陣雲”橫過,正正指在老人喉頭:“還有什麼沒說完的,不妨痛痛快快,全說個乾淨!”

    眼看清卿如此冒犯,那老人也並不生氣,只是無奈苦笑道:“這位少俠,還是太年輕了,不知這江湖中的日新月異、斗轉星移……既然少俠這麼性急,那老拙就在此說個明白,倒也無妨。”

    “當年家兄託孤於老拙之時,曾言道:‘天下之劫,自東山起,於北漠終;天下之難,自西湖起,卻不知所終’啊……”

    “這是何意?”

    “這乃是家兄耗盡平生所學,一生所算的最後一卦。師承巫祝者,不可輕言卦象,必要萬般小心。這些淺顯的規矩,老拙縱是修行它術,也是心中明白。而這次家兄所指,卻言及古往今來、千秋萬代,其廣納之大,老拙萬不敢掉以輕心——若不是家兄算定了這天下的走勢、江湖的命數,又豈會於奄奄一息之際,將其中卦象說與老拙聽?”  「每晚九點,感謝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