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翻雅 >第二百章 重蹈覆轍
    原來師叔不過舞象之年,便能獨自挑戰江湖之中最頂尖的高手——清卿想到此處,忍不住想起子棋那隨心散漫的不正經樣子,怎麼也和這名震江湖的“舞象三局”聯繫不到一起。畢竟,自己對師叔印象最深的,還是靈燈節之前,二人立在樹梢之上的那一晚。

    月光流瀉,師叔似笑非笑地,給自己遞過來一碗“腐水”。

    直到那滿身的酒味被子琴察覺,自己才追悔莫及,恨不得今後再也不和師叔說話了。

    而就在那一晚,同樣留在清卿記憶中的,還有師叔口中那“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絕頂之招。樹影斑駁下,一枚烏黑的棋子滑落在師叔厚重的手掌之間。緊接着,便有數十枚黑白棋如整齊列陣一般,盡皆飛出子棋袖口,只留下一道錯綜迷離的光影,急速地閃過清卿眼前……

    那“烏鷺橫飛”,當真打遍天下無敵手。

    就連清卿用此招對付黑袍老人時,也忍不住這麼想。不過,這般思考之下,也難怪那吳兌老兒對自己那一步行棋如此執着——或許他也沒想到,立榕覆滅之後,還能從一步走棋中看到令狐子棋的影子吧。

    時過境遷,那“舞象三局”之中,師叔和夏棋士,都已經是見不到的人了。

    行走之間,清卿忍不住側過頭去,看着微弱的亮光下,公輸主人平靜的側影。在親眼看着曾經的妻子,兩個女兒的母親縱身跳入烈火之中後,公輸主人心中,或許早已沒了那麼多物是人非、世事無常的感慨。

    這江湖上,如公輸主人這般比自己更加艱難者,怕還要多矣。

    幾人的腳步聲間錯開來,公輸玉在最前,南嘉攸在最後,像是彼此並不熟知的命運出乎意料地交織在了一起。而漸漸地,這些腳步的回聲聲響越來越大,伴隨着急促的呼吸聲,不斷匯聚在幽深的地底。起初,四人行走還只如小雨淅淅瀝瀝,慢慢走出幾步,竟不斷加劇,逐步匯聚成悶雷一般“隆隆”的聲響。直到此時,清卿才反應過來——

    正有越來越多的人,一齊穿行在黑暗之中,這纔有了間歇的腳步成爲彼此的迴音。

    而不斷走向前方,除了步伐和呼吸,竟還透出隱隱人聲迴響。清卿凝神細聽,那人語的響動也分外熟悉:

    “祈離燭石神指點迷津……卑微螻蟻伏地……法力無邊的離燭石神啊……”

    隨着幾人向着聲音匯聚之處愈加靠近,南嘉攸也聽出了前方動靜。許是被那宏大的氣勢震懾住了,嘉攸一下子停下了腳步。點點微光照在他眼中,竟滿是惶恐的顏色。緊接着,玉兒也一下子拋下了清卿的手,邁着小小的步子跑上前,一下子撲在父親懷裏:

    “玉兒怕,爹爹抱!”

    “玉兒,不能怕。”公輸玉蹲下來,正視着女兒的雙眼,“離燭石神是北漠法力無邊之神,明辨公正嚴明之事,指點虛妄無邊之迷津。只有離燭石神才能成爲玉兒的保護神,所以,玉兒千萬不能怕。”說罷,立即站起身,“諾,玉兒去見離燭石神的路,要自己走。”

    緊接着,公輸主人腳步不停,而玉兒也在父親的陪伴下重新邁開腳步。眼看着父女二人的身影重新和黑暗中的萬千聲響融合爲一體,清卿便只能和嘉攸一同走在後,感受着那衆人合奏之曲,一步一步,敲響了心中緊繃着的那根弦。

    越往近處走,那身周的黑暗就越是壓抑,竟是前路變窄,一伸手,就能觸碰到身旁的沙壁。清卿忍不住將整個手掌都貼在上面,感受着冰冰涼涼的細沙之下,似乎還掩埋着些許錯落的紋理。隱約之中,只覺得那紋理和昔日在別處所見有些相似。

    想到此處,清卿便閉起眼,試着讓手掌心的溫度來喚醒腦海記憶:

    “蒼穹獨立一夢仙,幾度落英過碧天……”

    是仙境,是那大風飛揚,沙塵遍地,老樹昏鴉沙沙作響的蓬萊之境。

    而通往仙境的是……那座橋。一座老得已經看不出多少年歲,上面的塵土足夠掩埋五六層棺槨的石橋。在那橋上,似乎也留下了類似的浮雕。只可惜,自己當時被安歌分了神,沒能仔細看看上面都刻了些什麼。

    而如今,即便是有公輸玉的火把在不遠處照着亮,這沙壁之中依然漆黑昏黃。除了幾筆潦草的勾勾畫畫,那上面的雕琢痕跡,清卿仍是認不出來。

    但唯有一點,清卿可以確認——自己定然不是在石橋之上,才第一次看到那些紋路。

    其實就在踏上石橋的那一刻,清卿心中就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總覺得那四下茫茫的荒野,是自己曾經去到過的什麼地方。可那烈日與流沙,在逸鴉漠之中隨處可見,清卿怎麼也想不起來那奇怪的印象究竟起源何處。

    想不到,自己竟也和南嘉攸一樣,記不清事情了。

    隨着眼前燈火迷離,一盞、兩盞……無數的亮光在清卿眼前略過。莫非是自己盯着燈火看了太久,此時視物竟如此模糊?清卿忍着雙眼在黑暗中的酸澀,揉了揉太陽穴,重新睜眼一瞧——

    竟是公輸主人的火把已經匯入了無數亮光之中,像極了月明風清的夜晚,羣星點點在空中閃耀。那衆人聚集之處,有人手持玲瓏剔透的燈籠,身着華貴;也有人似公輸主人一般,舉着一頂溫暖的火把,甚至還赤着腳,踩在涼意襲人的黃沙之中。只不過無論來人樣貌如何,衣着怎樣,都齊刷刷地垂眼躬身,口中唸唸有詞道:

    “卑微螻蟻伏地……祈離燭石神指點迷津……”

    仔細想想,這都是自己第三次跨入逸鴉地界了。關於那離燭石神的起源,清卿並不熟悉,只是曾被公輸王帶到此神面前,要爲即墨家的二公主和三王子討個公道。而如今,這成百上千、源源不斷的身影,如同溪流奔騰,匯入大海一般向前涌着,仍是令清卿心中震懾,腳下也不由得猶豫了幾分。

    自己不能再向前了。令狐後人,只拜令狐的先祖。

    正這樣想着,清卿忽然覺得自己的袍袖被誰拉了一下。轉頭一瞧,竟是南嘉攸不再向前,而面容間還顯露着隱隱愁色:“清兒,我們不能走過去。”見妻子不解的模樣,嘉攸定了定神,如下定決心一般道:“西湖自有先祖,你我豈可輕拜北漠之神?”

    一聽此言,清卿一下子醒轉過來,彷彿剛纔聽着那些人細語隆隆,已然做了一場大夢。一回頭,公輸主人和玉兒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人羣裹挾之中。回過神,清卿看了看嘉攸拽在自己袖子上的手正隱隱顫抖,還透着蒼白,便趕忙反手握緊了他手腕,低聲道:

    “我們往出走,離開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