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翻雅 >第二百一十章 東流不溢
    再看場上的“五虎上將”——五人之中,那邵混沌被嘉攸奪了斬馬刀,手無寸鐵,在那寒氣凜凜的刀光之中幾乎無處容身,不得不退下場去。其餘幾個兄弟姐妹見了,反而更是鬥志昂揚,那眼中怒火就要直衝頭頂!

    今日定要拿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西湖將軍,方能稍解老三方纔經歷的奪刀之仇!

    眼見那“五子登科”陣已失一猛將,其餘四人登時散開幾步,形成四角合圍之勢,重新將南嘉攸死死堵在中央。圍觀的看客中,術法有些造詣的,還能對場上年輕俠客的出手落招點評一二;而那些湊熱鬧混稀奇的,便只能被綿密不絕的光影閃得眼花繚亂,生怕一刀脫陣,牽連到了自己,才趕忙捂着眼睛退到後方去。

    前面有人觀陣脫逃,倒是惹得後面衆人好奇心起,就這樣走走停停間,清卿和阿玉幾乎要被推到比試的最前面——

    此處看得明聽得清,只有一兩人影略微遮擋,清卿正是求之不得。

    一時半刻間,一陣又一陣的冷風被刀刃捲起,吹在清卿臉頰兩側,髮絲飛揚。直到此時,清卿終於明白了這“五子登科”陣法之妙處:

    目前場中四人的出刀之勢,若是單拎出一人來,都算不上是一流高手的境地。但此陣的強大之處就在於,那些看似平庸的刀法交織在一起,反而能編出一張密不透風的刀網,一人出了破綻,另一人即刻補上,每一刀都能落在身旁兄妹所空缺的位置,令敵人無機可乘,不得不苦苦支撐。

    眼看那邵小妹手中的蝴蝶雙刀同時斜砍,卻正趕上嘉攸刀身一轉,“咚”一聲,三刀在白光之中拼在一起,震得邵犼將左手那刀飛出場中。而還沒等嘉攸抓住此機會,邵窮奇便搶先箭步躍上,同嘉攸內力相抗,以一把太平刀堵住了西湖將軍的退路。

    這般看來,這“五子登科”倒也不是一無是處。兄弟姐妹和睦,師長教導有方,能練出這等無懈可擊的陣法,倒也在情理之中。

    南嘉攸此刻竭盡全力,以一人敵四人,招招出手不見落空,眼看一炷香之間,始終不落下風。看着那挺拔的背影和高大的斬馬刀卷在一起,蕩起陣陣黃沙煙塵,有一瞬,清卿似乎將這這一幕與玄潭之上的南簫掌門重疊在一起——

    衡申師兄不在的那日,其他的令狐弟子也是這般,以“梅花三弄”之陣將南掌門團團圍在中央,直至最終取了他性命。或許,這也算是南家後人始終打不破的魔咒。

    父子二人明明都不願一意孤行,卻偏偏總會成爲衆矢之的。

    如今,即使嘉攸已經奪來一趁手的斬馬刀,又將那“蝴蝶雙刀”打飛成單刀,依舊阻止不了那陣法越收越緊,眼看着那鋒利的刀刃幾欲貼着他眼睫劃過,若是閃躲之時差池半步,不長眼不留情的雙刀唐刀太平刀,就要一齊削掉嘉攸的半個腦袋。

    千鈞一髮的危急之際,清卿一挑眉毛,淡淡地道:“洪泉之深!”

    話音剛落,嘉攸果然挺身後仰,讓左右而來的唐刀和太平刀從上方相錯,而自己在半空幾乎成了平躺之勢,用那寬大的斬馬刀在地上一支,身子徑直挺起——就在它四人的刀身自行相撞之際,嘉攸在半空繞刀一蹬,霎時令那幾人的腦門整整齊齊地捱了一腳。

    這正是箬先生曾教過的“洪泉之深”!

    平日裏,清卿與嘉攸雖然交談不多,但也深知,箬先生爲了使嘉攸那失憶的故事有頭有尾,平日裏也傳授了他不少天客居弟子才能學的功夫。畢竟,曾經的西湖將軍們早已被箬冬如秋風掃落葉一般除卻殆盡,嘉攸若不跟着箬先生學本事,又怎能早日擔起將軍府大任呢?

    而那些天客居的術法,清卿卻一點兒都不稀罕。除了一些必要的劍法要從安歌和任思淵之處看來,免得當衆對敵時露了破綻——其它時候,清卿巴不得離那陰陽劍遠遠的。而先生平日裏給弟子們演示的“問天劍法”,自己更是半點兒也不學。

    誰料,清卿平日裏躲着那些西湖劍法不成,偏偏是在北漠成婚之後,要時不時地看着南嘉攸揮汗如雨,不停練習那些從箬先生處新學的本事。而嘉攸好巧不巧是個勤勉刻苦的主,縱使清卿躺在被子裏捂住耳朵,也阻擋不住“呼呼”的刀劍風聲自顧自地從帳外傳來。

    事到如今,那幾式“問天”劍法,嘉攸學成了幾分尚不清楚,但她林清自己,倒是將那一招一劃,閃轉騰挪,記了個明明白白。

    方纔那一式“洪泉之深”,雖本是劍法所用,但此處被嘉攸落在斬馬刀上,同樣遊刃有餘:只見那四人如親眼看到泰山壓頂而躲閃不及一般,接連在腦袋頂上捱了結結實實的一腳,那同樣持着蝴蝶刀的邵檮杌終於堅持不住,趔趄着向後,退出陣去。

    將近兩炷香過去,這“五虎上將”依然沒能逼得這西湖將軍叩首投降,反而陣中接連失了一兄一妹——

    眨眼之間,那“五子登科”就只剩下邵窮奇、邵饕餮和邵犼三人還在榜上了。

    看來,西湖將軍們代代名聲在外,身上果然有幾分真本事——外圍的北漠弟子們一時忘了誰是誰非,反而親眼看到那白衣將軍以一敵五不落下風,還接連露了“河海應龍”和“洪泉之深”兩手功夫,心下不由得欽佩不已。

    而還留在陣中的邵家兄妹卻萬分焦急——要是再拿不下這孤身闖入的無名將軍,只怕自己苦練多年的“五子登科”之陣,就要成爲江湖衆人茶餘飯後的笑柄了!

    想到此處,餘下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關節卡在刀柄之中,手骨用力間“咔咔”作響。只聽得爲首的邵窮奇高喊一聲:

    “上!事到如今,不能給西湖反賊留活路!”

    聽得兄長此言,幾人出手更不猶豫,齊齊大喝一聲,將出招連結成更加緊密的刀網。幾人刀法相連,那織出的大網天上地下,盡皆被刀刃劃過的冷風磨出火光。而包圍之中,嘉攸同樣將一柄斬馬刀揮得痛快淋漓,任憑身周伴隨着光影而愈發炙熱。

    就在太平刀掠過自己肩膀一瞬,嘉攸故意賣個破綻,側身避過那蝴蝶刀橫砍,卻故意向那太平刀的刀口上撞去。場外,幾個好手看出了其中端倪,卻不解這西湖將軍出招何意——生死一線間,能兩相僵持已是不易,又何必要出此險招?

    而立在幾人身後的清卿同樣心下一驚,話到嘴邊,卻忍不住悄悄嚥了下去。

    那一招,應該是西湖劍法中最爲驚險的“東流不溢”。

    東流之水,滔滔不絕,焉知其寬幾庹、深幾何?此招的玄妙之處,就在於將最險之處捨身入險,令敵人辨別不出這出招之人究竟還留有多少餘地。而其用招之中,最爲兇險的出手,便是要出其不意地干擾對手心智,方能借着一閃而過的身法,尋得敵人的薄弱之處,於極危之處扭轉乾坤。

    嘉攸此時身陷重圍,用出此招,定是有了“東流不溢”的打算,要用自己撞上刀身的反常來逼停太平刀的洶洶來勢,進而藉着邵窮奇驚愣一秒,躍身攻入他後心,來個擒賊先擒王!

    此時圍觀之客有不少也已看出,這五個兄弟姐妹動手時,都有襲人身後的習慣。嘉攸若是一招得手,那不妨便佔了先機,讓他們自己也嚐嚐敵後來襲的厲害!

    剎那間,南嘉攸心中所想,已然被清卿猜了個八九不離十。若是清卿仍同先前那般,看出了下一招是何走向,便應該低聲道出那“東流不溢”四個字,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話語爲嘉攸指出下一招的出路。

    而此時此刻,清卿卻默默立在原處,抿緊嘴脣,一個字都沒有說。

    兩炷香之前,自己先後道出了“河海應龍”與“洪泉之深”,是看出嘉攸露了破綻,勝負迫在眉睫,這才低聲出言相助。而這“東流不溢”一式,分明是他自己已經打定了注意,又何必那般明顯地挺身刀下,令這破綻故意顯露在人前?

    而看到嘉攸側身的那一刻,清卿的第一反應,便是這位西湖將軍在有意爲之——他想借着機會,在人羣中找到自己的身影。

    可清卿心神領會,反而開始猶豫不決:按理來講,自己在嘉攸與那“五虎上將”宣戰之時,就早已打定主意——一旦嘉攸深陷險境,便立即出手迎敵。雖說“以一敵千”與“以二敵萬”似乎並無太大區別,但自己決不能讓嘉攸就這麼糊里糊塗地死在南林的舊部、自己的臣下手中!

    現在嘉攸有意等着清卿的聲音,像是站在不遠處伸出了手,要拉她一起走過去。不知爲什麼,清卿下意識後退一步,心下竟有些害怕。

    自己在怕什麼呢?

    難道是怕旁人知曉了他二人關係,留下個夫妻恩愛、和衷共濟的美名?

    一瞬間,清卿覺得自己冷下了心,任憑寒冰似的血液在周身流動。那刀尖距離嘉攸僅剩一寸之遙——不出所料,邵窮奇果然被這一撞攪亂了出手招式,甚至連三人的陣法都露出個不易察覺的小口子。

    這時,正該是那“東流不溢”發揮作用的絕佳良機。

    嘉攸理應藉着對面短暫的慌亂閃身躍過,繞至邵窮奇身後,輕則拿住他要害,重則直取他性命。清卿站在不遠處,看到那刀尖已然逼近嘉攸身前——可南嘉攸卻像個木頭人一般,眼神空洞,毫無反應。

    難道是自己眼花了?還是先前的飛刀之毒又攻入了嘉攸經脈?

    霎時,還不等清卿大叫聲“不好”,便看到那鋒芒逼人的太平刀,直直刺向了嘉攸心口。  「感謝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