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翻雅 >第二百一十三章 血氣方剛
    與這位北漠的唐氏燁知過招,遠遠不似方纔的“五虎上將”們那般又立誓又揚威的聒噪。二人腳下各自立穩了身子之後,便全然不顧身邊蜩螗羹沸,二話不說動上了手。此時,這深不知幾尺的地下迷宮正一片烏煙瘴氣,除了幾個穩重些的將方纔被點了穴道的邵家五人扶起,解穴療傷之外,其餘人不知誰帶了頭,依舊揚起拳頭,高聲喊叫着:

    “逸鴉子孫,踏平西湖!”

    另一旁,被衆人遺忘許久的老棋士吳兌則自顧自找了個偏僻角落,擡手拒絕了幾個年輕人要來扶他一把的好意,獨自靠住冰涼的石壁,木然地望向場中僅剩二人的打鬥。

    奇怪的是,老棋士這時候既不說話,也不出手,好像無所謂誰能得勝一樣。

    此時此刻,吳兌老人那渾濁的雙眸中閃現出一絲蒼白,熊熊火光燃燒在他瞳孔中,若有若無地映照着長簫和大刀交織的背影。衆人亂作一團中,誰都沒有聽到,這假扮巫祝的棋士正低聲喃喃道:

    “荒乞前輩……你看看這兩個孩子,像不像你和南掌門的樣子……”

    “如果不是那‘刻骨銀鉤’去的早,東山的子琴和子棋,可真沒機會教出來這麼個好弟子……”

    只不過,這幾句棋士的低語,慢慢混雜在慷慨激昂的吶喊聲中,隨着一絲地底的微風飄散了。而清卿此時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對面那呼呼作響的斬馬刀上,根本沒留心先前那位假冒巫師藏到了什麼地方。幾招過去,清卿忍不住抿了抿嘴,隨即大口喘着粗氣——

    這“笑面書生”的刀法,可比趴在地上的那五個人,難對付多了。

    在離燭石神面前試招問道之時,清卿記得,唐燁知曾自稱那一身本事都是在南林出師學出來的。清卿活了這些年頭,先居立榕深山不出,後又在宓羽西湖隱姓埋名,確實不曾在江湖中太多走動。因而這數十招過去,自己仍是看不出那唐氏少俠的刀法究竟是何門何派學來的。

    若是嘉攸還能記起曾經事,說不定也見過這一路本事。只可惜……出手之間,清卿用餘光瞟了一眼倒在地上還抽搐不止的南將軍,忍不住咬牙切齒——

    光是這一天內暈倒在地的工夫,就足夠他南嘉攸後半輩子不用閤眼了。

    斬馬刀破空而來的風聲,宛若一支支尖銳的利箭,整齊有力地向清卿迎面撲來。還不用那長刀逼近身前,清卿早已聽出刀刃下一步的去勢,一式“千里陣雲”橫在半路一擋,逼得斬馬刀驟然止在半空,晃了一晃。

    眼看得那刀身沒了退路,清卿便重新凝神聚力在手心,想要藉着白玉簫無堅不摧之力,將此刀也震碎成七八碎片。而這一眨眼的工夫,唐燁知早已看出她心下打算,連忙後撤幾步,將那長刀收回到身前,不敢再與對面那根木頭棍子硬碰硬。

    而清卿也漸漸發覺,這看似文弱的書生不僅能將一人多高的斬馬刀舞得毫不費力,其中一招一式,身姿步法,竟也比先前對陣那假冒巫師時要成熟許多。側身一閃,清卿方纔避開他手中刀尖直衝衝的來路,便聽得那風聲轉向,竟也奔着自己身後窮追不捨!

    看來,這唐書生出招之間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實在不可小覷。

    緊接着,聽得那刀鋒從身後襲來,清卿先假意躍起躲避,隨即在空中劃出一撇“陸斷犀象”,不偏不倚要錯過那刀鋒劃開的方向,直取燁知的心口要害。而唐書生轉瞬反應過來,連忙回身,收刀來護,卻又要和那根堅不可摧的木頭棍子迎面相撞。

    無奈之下,燁知只好翻轉刀頭向上,似乎要生生砍下那天客居女子的手腕。就在清卿不得不落地後撤的一剎那,唐書生同樣後躍,這才與清卿拉開了三四步遠的距離。

    危急關頭,從不見燁知露出半分慌亂的神色,反而次次都被他輕而易舉地化開。爲避其鋒芒,清卿暫且退開幾步,卻忍不住心下暗暗地道:這般的冷靜與沉着,也不知是見過了多少大風大浪,才能練出來的。

    戰到這等時候,清卿已然發覺,那“笑面書生”是打定了主意,要和自己手中的白玉簫繞着道走。而唐燁知也悄然發覺,這位西湖的女俠來客,身上並沒有幾分紮實氣息,反而是憑藉着聽聲辨形的本事,才能一遍遍地預知自己招式來路,化險爲夷。

    既然已經探清了對方忌憚,那雙方各自的野心,也就赤裸裸一覽無遺了。

    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北漠子弟,與清卿當年在玄潭八音會時也差不多年紀,這半天正發愁滿腔少年熱血無處發泄,便將注意力全然集中到場中仍在拼鬥的二人身上。片刻之前,這些年輕人看到西湖女俠一出手,就破了那天花亂墜的“五子登科”之陣,還將“五虎上將”一個個地打趴在地上,還爭先恐後地向着狼狽的邵家五人冷嘲熱諷,生怕錯過了這幸災樂禍的熱鬧。

    結果轉眼之間,這一身黑袍的西湖後人卻又被個文弱書生纏住,半天不得脫身。衆北漠弟子一見,似乎突然想起了身上肩負的那“踏平西湖”的使命,只要唐燁知一式得手,便立刻大力鼓掌,高聲叫好不停。

    相反,若是清卿趁那書生不防,木簫落手間抓住了他破綻,場外的年輕人們便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口中還不停發出“吁吁”的噓聲。

    雖說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少男女們正自娛自樂得起勁,場上清卿和燁知的注意力卻絲毫沒被分散,已然全心全意地將目光固定在對方的術器上,彷彿眼中只剩下隱隱紫氣和銀光。

    正在唐燁知攻勢最盛之時,清卿卻突然一豎“萬歲枯藤”,絲毫不顧那長刀之鋒幾乎抵在額角,偏偏要藉此機會高舉木簫,將這“笑面書生”的白潤腦門打出個血花四濺。清卿此舉看着雖險,實際上心下卻早已拿準了十中的九成把握——

    只要自己趕在刀尖刺中太陽穴之前落手,那倒在地下的,就只能是那唐氏燁知的屍體了。

    起初,燁知見得清卿那毫不防備的架勢,還有些喫驚,手中長刀甚至遲了一秒。就是這一秒,反而給了清卿不少意料之外的迴轉餘地。待得燁知明白過來,竟發覺,那簫頭離自己的天靈蓋只剩下了咫尺之距!

    此等要緊關頭,只怕是半刻的猶豫都來不及。只見那“笑面書生”驚恐地睜大了眼,急急後仰着身子,方看見那簫頭與自己擦肩而過,便覺得後背一陣滾燙——

    竟是自己慌亂之中踩在了火堆邊緣,那火苗未滅,將後背衣衫燒出了個大窟窿。

    毫無懸念地,那些圍觀的年輕弟子又忘了自己究竟是在給誰叫好,看見唐燁知後背一片煙熏火燎,像是被個碩大的火罐壓住了身子,留下圓圓一片印記,又忍不住指着那片赤裸的後背,鬨堂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