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連聿沛馠亦是同樣的猜測,那可見並不是攬月多心。
聿沛馠轉身躍出殿外仰頭望去,月黑雲聚,飛鳥遁逃,森寒寂寂。
他的面色頓時由紅轉青,脖子上的青筋漲得似要裂開,毛髮皆豎,目光也變得銳利警惕。
“不會這麼巧吧,我記得那夜也是朔日......”
聿沛馠手抵下巴,沉吟自語,神情也變得跟攬月一般緊張不安起來。
綦燦燦覺得氣氛不對,心裏掀攪翻騰,尋根究底道:“你們兩個怎麼了?究竟出何事了,真是要急死我。”
聿沛馠和攬月四目相對,二人眼裏的畏怖和恐懼不謀而同,看來今夜還不是該懈怠的時候。
聿沛馠菜青色的臉上嚴肅冷峻,沉聲道:“走,我和你一同去找。”
攬月默默地看着聿沛馠點了點頭,烏灼灼的星光水眸裏匯聚了無數心事。
綦燦燦心性靈慧,她的目光始終在二人之間反覆遊走,終於從二人的交談裏悟出點什麼:“你們該不會是說,今夜還得再焚一回薜蘿林吧?”
“再焚一回薜蘿林?”
殷攬月打量着綦燦燦,眼梢動人地向後揚起,口中不斷重複着綦燦燦的這句話。
攬月竭力使自己冷靜下來,分析審度道:“不對,上回他們低估了薜蘿林裏油桐引燃的火勢,今次定然不會重蹈覆轍的。若寰宇再失控,會將自己困於何處方不會累及無辜?”
聿沛馠脫口而出:“這還用說嗎,水與火從來不可相容......等等!你的意思是他們回去鵝湖?”
“我的意思是......”
“攬月。”
陳朞突然出現在聿沛馠的身後,叫住了攬月。
陳朞衣發飄飄逸逸,蕭蕭肅肅,身後還跟着陳胥以及玄霄派的弟子們。
他們已經褪去宮袍換上了玄霄派特有的碧玉石色外袍,陳胥清眉朗目,和師兄弟們肩膀上各撘了一隻行囊,對攬月齊齊施禮。
攬月寧淡中帶着一絲若隱若現的憂傷:“你們這是要離開了嗎?”
陳胥熱忱爽朗,搶在兄長之前笑道:“沒錯,學宮這邊已無旁事,我哥說今夜便啓程回縉元城去。”
綦燦燦喫驚道:“你們玄霄現在就走?現下瞧着也該臨近子時了,有哪個門派啓程不選白日卻選在深更半夜?再者說,方纔中毒在先,大戰在後,你們玄霄就不休養生息一番再行上路嗎。”
陳胥齒牙春色,爽朗笑道:“我哥說了,?鼓學宮受此大劫,需要些時日補天濟世,大肆修繕,故而玄霄早些離去,不便給學宮和先生再添麻煩。”
綦燦燦百思莫解道:“今夜陰晦如墨,影影綽綽,御劍怕是難辨方位。何須急於一時?”
“我哥說了,大丈夫百鍊成鋼,艱難玉成。我哥還說了,修行當無分晝夜,精進不休,越是迎難而上爲人之不所爲,越是能夠一飛沖天,超羣絕倫。”
“好了好了好了,怎麼全都是‘你哥、你哥’......”
綦燦燦伸出寬厚的手掌擋在陳胥最前,猶如一座五指屏風,止住他的喋喋不休。
陳胥昂首慢視,意氣揚揚道:“那我就是崇敬我哥嘛,我哥通才達識,說什麼都對。”
攬月星眸輕擡,神色澹然,迷離不定。
她凝神微微一笑道:“此番?鼓盟會雖是荊棘重重,涉危履險,但有幸結識貴派翹楚良才還是不枉此行。攬月謝過諸位師兄俠義相助,還望諸位一路順風。”
“什、什麼啊?”陳胥二丈和尚摸不到頭腦,茫然道:“殷小姐你爲何同我們告別?你不是隨我們同回縉元城去嗎?”
“隨你們回去?怎麼回事?”
攬月如墮煙霧,乍地擡眸看向陳朞,只見陳朞身姿清雅翩然,神色安適如常,周身散發着淡淡華彩,一張俊逸至極的臉龐掛着淡然笑意。
攬月這纔想起,在藏名山時陳朞的確曾經吐露過他與秦寰宇的安排,在他們脫離?華派的勢力以後,要陳朞帶着攬月去往玄霄天樞臺。
陳胥搔着後腦勺,不知所以:“怎麼,是你忘了嗎?我哥說是早已同你商榷好的啊,難不成你並未說過此話?”
攬月誠摯道:“我的確曾說過此話,但那是因爲風波甚急,要擺脫欒青山的追鎖。可眼下四海波靜,禍端已平,再無叨擾貴派的必要,但依舊感謝貴派履險犯難,熱忱相邀。”
“這......”來去由心,從來沒有強逼的道理,陳胥一下子無所適從,焦心苦悶地轉看向兄長,待陳朞決意。
“桂花樹......”攬月明白陳朞是在以桂花樹提醒着自己,想要揭開當年真相,還是得去問一問陳朞的叔父陳膡。
因爲藏書樓地窖裏陳膡爲那刺顏所繪的那副畫上,那刺顏正是臨風而立在一處繁花勝雪壓枝頭的萬年古桂前,古桂綴滿月白色銀花,如雪落璀璀。
明明直覺告訴攬月,推本朔源,揭開一切真相的那根線索就攥在陳膡手中,但她此刻真的無法一走了事。
無論是爲了藏書樓地窖裏氣竭形枯的婁嫄,還是爲了秦寰宇,攬月都不可能放任不顧。
“我還不能走,而且藏書樓那邊......”
攬月點到即止,希望陳朞能理解自己的無可奈何。
沒想到陳朞像是早已料到攬月有何推拒說辭,不假思索道:“你大可不必再勞心此事,婁鷸已經令流蘇鷸飛往翀陵派去向婁掌門報信,相信婁掌門不日便可前來。”
綦燦燦驚詫道:“報信?報什麼信啊?”
聿沛馠眉心微攏,歪頭凝視攬月,問道:“?鼓學宮之事不是已經了了嗎?難不成還有要緊事情懸而未決?”
殷攬月柔軟明澈的雙眸低垂沉默着,略微遲疑了片刻,終於誠實坦言道:“是婁嫄,嫄姐她還活着。”
“什麼?!”
綦燦燦和聿沛馠差點驚呼出聲,好在他二人頭腦迅捷,知此事尚不宜大肆宣揚,趕忙以掌堵嘴,鉗口吞舌。
但婁嫄能活下來畢竟是一個好消息,綦燦燦與婁嫄並無交情,但她自江湖傳聞中聽到過婁嫄乃女中丈夫,以綦燦燦急公好義的性情早就對婁嫄心存些感佩。
聿沛馠同婁嫄有些故交在,驚喜交集:“這可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爲婁嫄真的葬身於棲蟾殿火海,還爲此哀喪了好幾日。”
綦燦燦道:“那看來棲蟾殿大火的確與你們幾個有關聯嘍?”
聿沛馠積恨在心,攥拳齧齒道:“難怪棲蟾殿大火前幾日,洪涯派人對衆聲稱婁嫄風寒不宜外出。現在想來,定是婁嫄與咱們交往甚深,見制於江淮,不能自拔。”
綦燦燦豁然貫通,鳴拳抵掌道:“我終於明白了,難怪與墟棘峯那羣蠅蟲鼠輩焦灼對峙之時,有人瞧見婁鷸翻臉無情一劍刺死了江掌門,看來就是要爲婁嫄雪恥嘍?”
“殺得好!我早就瞧着那個江淮百無是處,只會對欒青山掇臀捧屁。”
綦燦燦和聿沛馠所言皆對,但其中脈絡迂迴曲折,攬月一時解釋不清,只能暫以點頭來回應他們一連串的猜測,好在綦燦燦和聿沛馠不謀而合的沒有再追問究竟。
“走吧,你寢殿裏可還有何細軟需帶走?”
陳朞言語輕柔,笑容令人目眩。
聿沛馠上前橫叉在二人正中,變臉變色,氣勢壓人道:“走什麼走?暗夜洶涌,你想帶着她一個姑娘家去哪兒?再者說了,要走也是回我們閬風山,跟你們玄霄有何關係!”
“又是你!你憑何總跟我哥過去不——”陳胥忿忿不平,挺身而出。
“陳胥。”
陳胥怏怏不樂道:“哥,你別又攔我啊,我就是要跟他掰扯清楚。”
陳胥不顧兄長阻攔挺胸衝到聿沛馠面前,與他臉面相抵,針鋒相對道:“我哥一直爲殷小姐殫精竭慮,而你呢,你和與你同胞的聿姵羅又是怎樣做的?你當我陳胥沒有雙瞳就真的眼盲嗎?還是你當百派弟子瞧不出你二人吃裏扒外,甘做無情無義的白眼狼。”
大約是言爲心聲,陳朞這次不但再未阻攔陳胥說下去,還儀態翩翩別過身去,一臉置若罔聞之態。
綦燦燦挑眉白楞了聿沛馠一眼,深以爲然,拍掌讚道:“陳二公子這話說得直是直了些,可一針見血,甚得我心。”
被人戳中了痛點,聿沛馠百辭莫辯甚是難堪,面容黯然消沉。
攬月見此打斷道:“待我手上事了,定會親赴天樞臺拜會陳掌門的。”
一向風衣翩翩、有禮有節的陳朞忽然伸手抓住攬月的手臂,語氣帶有些強硬地說道:“事不宜遲,撿日不如撞日,叔父若是見到你,定然喜出望外。”
“啊——!”
攬月驚呼一聲,身體下意識地抗拒,陳朞呈拉扯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