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事物往往脆弱,就好像那極薄的冰劍,彷彿一折就斷,化作千萬碎片,一地星光。
於是沒有人想到那段鋒芒直指雲珩的心口,不留半點餘地,也果決萬分。
人羣之外,在那個不起眼的角落裏,一道身影亭亭而立。
那是個看上去嬌柔嫋娜的女子,畫着淡淡的、合宜的妝容,穿着淺碧色的、飄逸的衣裙,與那一羣寒甲鐵衣的北邑將士顯得格格不入。
她並不怕冷,卻像是畏寒怕冷的人一樣披着斗篷。
風吹得斗篷鼓動,她探出一隻手來,攏了攏。
因爲那寬大斗篷下,正有一場祕密的儀式正在進行。
祕密,當然要不爲人知。
素手一握,手心裏放着的是一隻燈盞。
燈盞做的巧妙,是北邑特製的不熄燈。
特殊的瓷土燒製成的瓷盞可以承受高溫,又不會把內裏的溫度傳達出去,燙了持燈人的手。
燈盞有兩層,內裏往往放的是燈油,夾層裏則放的水。
燈油燃燒,卻又不會過於熱,因爲外頭的水會給它降溫,也不會讓燈油乾涸。
可是現在,燈盞裏點着的卻是翡翠魂。
碧火悠悠,一點點就發出灼灼光熱。
夾層裏的也不是水,而是一種淺淺的綠色,彷彿是什麼植物的汁液。
燈芯燒灼,熱氣蒸騰,植物的汁液也變成了水汽,揮發到了空氣中。
這汁液盛在瓷盞裏的時候還有顏色,可是蒸騰在空氣中的時候卻是無色無味。
看上去有些詭異,可是卻是對常人身體無害的。
那她爲什麼又要偷偷摸摸的做這些事呢?
因爲……
精緻的脣角勾了起來,她輕輕笑着,像一瓣花飄然落地。
那無色無味的水汽也不知道去了何方,它鑽進了人羣,彷彿失去了蹤跡。
悄無聲息的,它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就在那剔透的冰鋒要刺穿雲珩的胸口之際,他渾濁的、滿是血絲的眼球卻在剎那間清除了暈影,變得清明起來。
那使用起來更爲靈活的左手本來要抓上心口前的利刃,卻因爲這一刻的停頓,動作緩了下來。
他的臉色有些茫然,不自覺的環顧四周,好像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事情一樣。
爲什麼她會在這裏?爲什麼這麼多人把她圍在戰場的中心?爲什麼他們的眼裏都含着恐懼和敵意?爲什麼……
蟲蟲看着眼前的人,張了張嘴。
那人容顏綺麗,因爲嚴肅的神情,顯得冷豔。
她的眼神深邃,如深海的蔚藍,如一望無際的天空。
曠遠,而哀傷。
爲什麼哀傷呢?
“襄離姐姐……”
本不該出現的稱呼響在耳邊,讓襄離驟然睜大了眼睛。
雲珩……叫她……襄離姐姐……
雲珩就算是發瘋、中邪、腦子進水,也絕對不會這麼喊她。
這樣的語調她有些耳熟,那是一種怯怯的,卻又帶着些討好的語氣。
蟲蟲……蟲蟲曾經這麼叫過她。
“襄離住手,你不能殺他!”師姐着急的呼喊也在耳邊響起。
秋屏只是知道,四周衆目睽睽,全都是北邑的將士,而云珩再怎麼樣也是北邑的皇子,是未來極有可能成爲北邑之主的人。
如果襄離在這裏親手殺了他,那麼罪名便是名副其實的。
哪怕是師父……師父也保不住她……
所以不能,不能殺。
雲珩只能被擒拿,被重傷,被關押,哪怕他之後因爲在軍營中犯下濫殺無辜,殘害同袍的罪名而被處死,也不能現在就死……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如果雲珩還是剛纔那個殺氣騰騰、神擋殺神的模樣,那他或許就能輕易地阻住襄離的殺招。
可是他卻遲疑了。
不,那不是遲疑,而是完全的茫然無措。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打架,正在生死的關頭。
眼神中帶着一些詢問的意思,他忽然鬆開了手,斷刀落地,發出沉悶的一聲。
可是那冰涼貼近胸口的時候,思緒被猛地一激,已經清醒了起來。
掀起眼皮,他半是驚訝半是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而後問道,“襄離姐姐,你要……殺我?”
這一聲“襄離姐姐”像是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襄離忽然慌亂起來,爲什麼要這麼叫她,現在的雲珩究竟是誰?
可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她已然來不及收手。
不,不行……那個人究竟是誰,她還沒有弄清楚,她不能殺……
可是冰鋒已經刺入,回頭無岸。
臉色驟然慘白,她手上一顫,竟然鬆手放開了冰劍。
來得及嗎,來得及嗎……
她抱着僥倖的想着,卻沒見到那劍順從心意的跌落。
因爲它又落在了另一個人的手裏。
那是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毅然決然的接過了劍,彷彿接過了她心頭的重擔。
下一刻,卻是出人意料的舉動。
他沒有拔劍,而是接過去,勢如破竹的一刺。
那一瞬間,雲珩的心臟被刺穿而發出破裂的聲音,都好像在襄離的耳邊響起,血管中的轟鳴讓她再也聽不到別的話。
側眼望去,卻是冷白的一張臉。
脣峯抿着,眉眼陡峭,氣勢如劍。
孤峻決然,如臨深淵。
可是深淵的邊際,卻是他伸手把她一把推開。
雲珩的那張臉血色盡失。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血洞,那裏的的確確是一個洞,很少有血流出來,所以看上去黑漆漆的。
冰鋒剔透,幾乎都能透過那劍刃看到他的內臟、血管。
而後他擡起頭來,無力地扯了扯嘴角。
啊……是天璇君……
想要喊一聲,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蟲蟲知道,她就要離開雲珩的身體了。
可是她不想這樣的,她要讓雲珩“死兩次”,可是她不想害了微巳和襄離。
一個是她尊敬的的長輩,一個少有的可以用真心和善意對她的人,另一個則是她一直當做姐姐一樣的朋友,她身上有着她最羨慕的性格和脾氣……
她不想害了他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