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幕被一道名爲月亮的鎖鏈拉向天空鋪滿的時候，鋼七連在休整點擺開了桌椅，點上了篝火，會餐正式開始。
這是指導員洪興國的意見。
仗，是打敗了。
但是程光一個人把顏面也賺回來了不少。
“都給我把杯子舉起來。”
說是杯子，其實就是野戰飯盒。
一瓶酒灌進去也就裝滿一半，鐵了心要喝的話，仰起脖子就能倒幾分鐘不停下。
程光跟着高城，將一瓶啤酒可勁往肚子裏灌。
這場演習結束之後，他即將迎來考試，結果很快就會出來，如果沒有意外，這可能就是他在鋼七連的最後一次聚餐了。
高城走了過來。
他坐在了史今對面。
他的臉上不再有嚴峻和嚴肅，開始有些開心起來：
“你是我最好的班長，這是半年來你第一次讓我這麼高興。史今，今天干的不錯。”
史今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謙虛地笑了起來：
“連長，今天六一，三多，還有程光，他們纔是功臣，我就跟着過去了一趟。”
高城笑了笑，但同樣也搖了搖頭。
許三多應聲而出，高城總算有一次沒有從心底裏討厭他，此時此刻，他覺得許三多看起來也順眼多了。
史今再次鼓勵着許三多，而程光則適時插話：
“班長，那位手底下的功夫您也見識過，這是不一樣的。而且，這次行動雖然是許三多主動追過去，但真正擒獲他，還是在你的帶領下。”
“事實擺在眼前，您也沒必要謙虛。”
高城樂呵呵地看着程光勸導史今，等他說完了，才起身轉到程光他們這邊，伸開雙臂，將史今和程光一手一個摟着脖子拉到自己肩頭：
“你們兩個，風頭出盡了，這會兒給我玩謙虛是吧。”
“倆臭小子。”
“不過，我得謝謝你們。如果不是你們，鋼七連的臉面，可能一點都不剩了。”
比起其他幾個連在正面戰場上跟藍軍對拼的慘烈，鋼七連雖然同樣損失慘重，但向指揮部通報了兩條價值很高的情報，殲滅了接近兩個班的老A，擊斃了藍軍指揮官，俘虜了一名中校。
重重地拍了拍兩人的肩膀，高城扭頭，在程光耳邊低聲說道：
“我得謝謝你，幫我留下了我最喜歡的班長。你小子，回去好好複習，考到好點的軍校，我等着你回來幫我。”
“好了，喝酒。”
高城挺直了脊樑，雙臂帶動程光和史今的身體晃了晃，又用他慣常於握槍執筆的手，重重在兩人後背上拍了一巴掌。
隨即鬆開手，繞回到原來的位置，將灌滿了啤酒的飯盒端在兩人面前。
皆大歡喜。
史今很慶幸這次演習中能夠發揮作用，也很慶幸自己有希望能夠留下來。
程光很開心自己的遺憾終於可以彌補一個，而他對鋼七連，竟然有了難分難捨的情緒。
七連改編是無法阻擋的歷史進程，程光也只能將這些祕密深藏在心裏，當自己還在七連的時候，能夠珍惜這裏的一切。
“喝。”
但這一刻三個人的心情都是一樣的，他們爲七連感到驕傲，爲情誼感到歡呼，爲未來感到憧憬。
成纔在這次演習中表現非常突出，雖然不能給他請功，但至少連裏在轉士官的時候會充分考慮這方面因素的。
這樣一個在鋼七連擁有大好前程的狙擊手，沒有人會想到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想着離開鋼七連。
然而現實卻是，成才確實已經私底下聯繫了別的連隊。
原本和許三多說自己不想離開的成才，經歷了袁朗的那一槍，還有程光驚豔的表現，成才退縮了，他想要繼續待在部隊裏面。
但是七連優秀的人太多了，每年提幹的人就那麼多，他擔心自己選不上，最終還是決定離開。
這是鋼七連幾十年連史上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洪興國感覺自己的臉皮在燒灼，火辣辣地疼。
史今同樣沒有想到。
演習中許三多跟他說悄悄話的時候，他還以爲成纔是逗許三多呢。
可是現在他才知道，成纔跟許三多說的完全是實話。
眼看着連長壓根沒有留成才的意思，而是在憤怒中喝下了那口被成才稱之爲告別的酒，史今出離憤怒了。
成才根本不知道，一個對鋼七連充滿了感情的老兵，想要留在鋼七連，需要付出多少汗水和努力。
史今想起了程光和伍六一爲他做過的一切，想起了許三多聽到因爲他無法讓自己留下，此後開始的漫長而枯燥的艱苦加練。
一個班，如此努力，尚且不一定能夠成功留下一個人。
他，成才，憑什麼將鋼七連的臉面踩在地上，隨隨便便說走就走。
難道只是因爲他想得到的這一切都很容易，容易到只需要兩邊說幾句話就能完成？
憤怒的史今將酒水潑在成才臉上，這是他在程光這一批新兵面前第一次這樣憤怒。
洪興國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他只是看了看那個孑然獨立的成才擡起茶杯喝完了苦澀的酒，又看了看身邊的程光用非常冷漠的眼神同樣看着成才。
這個成才還是沒明白七連的那六個字：不拋棄，不放棄。
最終，洪興國選擇拍程光的肩膀：“程光啊，有時候，人確實挺奇怪，是吧。”
這天，程光在訓練場上進行日常的訓練。
剛結束五百米障礙訓練，高城走了過來。
“不錯嘛，又有了進步啊。”
“還行吧，連長。”
高城笑罵道：“你小子，說你胖你還喘上了。”
隨後高城嘆了一口氣：“程光啊。”
“到！”
看到他站直了身子，高城就連忙擺手道：“說點私話，這麼緊張幹嗎？”
“啊！”
看着那邊正在做準備的伍六一、許三多，程光就有些訝然。
“是關於你們班長的！”
高城瞥了一眼那邊正幫着白鐵軍講解動作要領的史今，壓低了聲音說道：“師裏審覈的人，這兩天就要下來了。你給想想，如何幫咱們史班長送行唄？”
聽了連長這話，程光頓時明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