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長青紀事 >第九章 ?樹婆姨由來
    說話間,天色便暗下來,村裏亮起星點燈光,青蛙“呱呱呱”的叫聲中夾雜着幾聲犬吠,讓村莊多了幾分田園般的氣質。

    藉着微弱的月光,周治和雷東昇走向村部,何立揚和母親及大舅從另一條路返回家中。

    何志國走在最前面,嘆着氣說扶貧工作不好乾,何田田看着大哥略顯佝僂的身影,說道:“你是村民小組長,又是黨員,不好乾也得幹,而且還要幹好。”

    走在最後面的何立揚抱着雙臂,手掌摩挲着微微發涼的小臂。

    母親說完話,他看到大舅轉頭看了母親一眼,但是沒有看清他臉上的表情。一路上,大舅再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地抽着煙。

    回到家,面盆裏的麪糰已經乾澀,何田田想要重新和麪,被何立揚攔住,他告訴母親自己在延州喫的很飽,現在一點都不餓,只是有一個問題,想問她。

    “什麼問題?”何田田目光溫柔地看着他。

    “懷禮叔爲什麼喊你樹婆姨?”何立揚疑問道。

    何田田噗嗤一笑,慢慢地給兒子講起爲什麼村裏人喊自己是樹婆姨的事情。

    當年,何立揚的父親孫學軍說長青村是窮山惡水,沒有一點生機,看不到美好生活的希望,在他帶着何立揚離開以後,何田田便產生了一心改變的想法,很快,她便把自己的想法付諸實踐,開始在光禿禿的荒山上植樹。

    她一個人扛着工具和樹苗,挖坑,栽植,手磨起了泡,她依然沒有停下來,知道手掌佈滿繭子,她才偶爾能想起手掌起泡時那種火辣辣的疼痛。

    陝北氣候乾旱少雨,爲了樹苗能夠成活,她自己挑水,肩膀磨破了皮,她就趕着毛驢馱水,那些艱辛,無人能感受和理解,有時便化成淚水和鼻涕隨着黃土一起埋在樹根裏。

    村裏人看到何田田每天都出現在荒山上,都以爲是孫學軍的離開刺激到了她,或者說,村裏人都以爲她瘋了,多少輩人都是在黃土地裏摸爬滾打過來的,從來沒人能在樹上收割到一粒糧食。

    村裏人看着已經魔怔的何田田可憐,就打勸何玉山領着出去找醫院好好看看,爲此,何玉山在女兒面前提起過這事,但是何田田總是一言不發,依然自顧自地帶着樹苗往山裏跑,慢慢地,何玉山也不再過問,他一直因爲招婿這件事感到愧對自己女兒,如今的下場,讓他內心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漸漸地,村裏人也習慣了何田田非正常人的行爲。

    這時候,一顆顆小樹苗在她的精心栽培下,慢慢長大,山頭上可見的碧綠正一點點吞食着曾經的荒蕪。

    有時候,何田田會坐在方寸之地樹蔭下,內心充滿喜悅,臉上會不自覺地顯露出笑容,於是,村裏就有人說,何田田沒了丈夫,天天植樹,把樹當做自己的丈夫了,她就是個樹婆姨。

    很快,樹婆姨的名號便在長青村以及周邊村傳開了。對此,她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有人這麼喊她的時候,她也很爽快地答應。

    幾年後,黨中央、國務院啓動退耕還林的政策,在延州提出“退耕還林、封山綠化、個體承包、以糧代賑”的十六字方針。政策傳到村裏的時候,村民們一下子就炸了鍋,他們萬萬沒想到這樹上還真能摘下來糧食。

    於是,樹婆姨何田田再次成爲全村的焦點,人們喊“樹婆姨”的口氣裏少了嘲諷,多了幾分羨慕和敬佩,連何玉山也挺值了腰桿。而何田田沒有就此止步,她依然忙碌在那些荒蕪的山頭,只不過,她不再是一個人,周圍一羣挖坑栽植澆水的村民。

    到今天,長青村終於變成了滿山碧樹,而“樹婆姨”這個名號也像山頭上的大樹一樣,早已在長青村根深蒂固。

    何田田說完,一臉平靜,反倒是何立揚,他早已被面前這個內心滿是執念的女人所打動,想到自己失意的人生,和母親十數年的堅持,簡直不值一提,此時,她不止是自己的母親,更像是一尊不可觸及的神。

    何立揚眼睛泛紅,終究還是沒有流出淚來,他上前給了何田田一個擁抱,喊了一聲:“媽!”

    何田田輕拍着兒子的後背,彷彿這些往事早已勾不起自己心裏的酸楚,她樂觀地笑着說:“這就是他們爲什麼叫我是樹婆姨。”

    何立揚明白,“樹婆姨”雖然聽起來不入耳,卻象徵着母親在苛刻的自然環境和窮困的歲月裏,堅持謀新求變的奮進精神,就這一點,值得他這個從改革開放前沿陣地回來的年輕人學習一生。

    第二天一早,還在睡夢中的何立揚被一陣“咚咚咚”的聲音吵醒,他昨夜聽完母親關於“樹婆姨”名號的來歷後,久久不能入睡,在被窩裏想了很多事情。

    現在,正是酣睡之時,一陣“咚咚咚”的鼓聲直入耳膜。

    何立揚揉着惺忪的睡眼,從被窩裏緩緩地擡起頭,看到外公在土炕前面的空地上手舞足蹈。

    他頭上纏着白羊肚手巾,額頭上方,手巾兩端因打結形成一個小疙瘩,腰裏橫挎着用紅色綢布纏繞在肩的一面小鼓,兩隻手持着不到一尺的細小木棍,木棍尾端同樣繫着同樣的紅色綢布。

    何立揚知道,這叫腰鼓表演,是金明縣特有的民間藝術。

    小時候模糊的記憶裏,正月的時候,村裏會組織腰鼓隊,挨家挨戶地進行拜年,有腰鼓隊來自家院子,母親告訴他,這是“沿門子”,雖然他不懂,但覺得十分熱鬧。

    後來到深圳,就再也沒有見過腰鼓隊,倒是廣場上的秧歌見過不少,但總覺得沒有腰鼓隊的那種韻味。

    長大後,他在電視上倒是經常能看到腰鼓表演,最近的一次,就是前些天翻看周治的朋友圈,裏面轉發了一篇名爲《鼓中魂》的文章,講述了一個關於腰鼓由來的悽美愛情故事,他自然明白,那極具傳奇的故事只是杜撰而來。

    何玉山一邊扭動着身體,一邊用木棍敲打着腰間小鼓,嘴裏發出富有節奏感的聲音:“噠噠噠,噠的啦嗒嗒……”

    看到何立揚揉着眼睛從枕頭上擡起來,他笑呵呵地問道:“我這腰鼓打的怎麼樣?”

    “好!”何立揚從被窩裏伸出手,向何玉山豎起大拇指。

    聽得外孫讚譽的何玉山,老頑童心性大發,越發賣力地甩動胳膊邁開腿,一邊把小鼓敲打出帶有節奏的聲音,一邊晃動纏着白羊肚手巾的頭腦,臉上喜笑顏開的表情就像過節一樣。

    何立揚坐直身體,把單薄的杯子裹在周身,伸出兩隻手,一邊鼓掌,一邊叫好。

    爺孫二人正起勁,門外傳來何志國沙啞的聲音:“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