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介書生,他也算活的比較久了。
人生七十古來稀。
範修二十五歲考中秀才,之後又繼續考了四十五年舉人,參加鄉試十五次,次次落榜。
這平陽城都快成了他的第二故鄉。
儘管過了年齡,但老人家倔的很,每次鄉試開考,還會趕來這平陽城湊熱鬧。
看着那些朝氣蓬勃趕考的學子,他似乎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十年寒窗苦讀無人問津,一朝高中舉人門庭若市。
考取功名,成了無數讀書人唯一的目標。
爲之奮鬥,爲之頭懸樑,錐刺股,爲之瘋魔。
範修始終是放不下,即便垂垂老矣,命不久矣。
即便一隻腳都踏進棺材板裏,他還是期盼有高中舉人,出人頭地的一天。
開窗見殘花,
夏日無新芽。
平陽五十載,
蹉跎生白髮。
不經他人苦,又怎麼真正理解別人心中的悲傷呢。
這首詩雖然簡單,卻很好表達出了範修對自己一生的感嘆。
這時候,王大力纔算略微理解範修心中的苦悶。
人生在世幾十年,時也命也誰都說不清。
有的人就是運氣好,坐在風口,一飛沖天。
有的人辛苦拼搏半輩子,還是隻能在最底層默默的負重前行。
找誰說理去。
找不到呀,氣運這事,老天爺都管不了。
王大力也不禁想起了自己前生。
接近而立之年,卻也只能混跡在富土康之中。
累死累活掙點工資。
交了房租水電費,扣除人情來往,再有點娛樂活動,一個月下來,攢不下多少。
說好一起奮鬥的那個她,也不辭而別,去了他鄉。
辛辛苦苦工作,攢了點錢想回老家買房,卻發現房價跟坐了火箭一樣蹭蹭上漲。
錢越攢距離首付反而越遙遠。
唉,人生苦短。
還是在大商帝國做個小小的貨郎擔安逸。
不用每天拼死拼活,看老闆臉色,也沒有賺錢買房那如大山一樣的無形壓力。
一個字,就是安逸。
再看茶樓裏。
範修傾訴完自己的人生,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也不在長吁短嘆。
只是,王大力知道,範修根本沒有放下。
王大力腦海中靈光一閃,想到一首詩。
便拿起筆墨紙硯寫了起來。
昔往……
寫到這,扔下筆不寫了。
範修在旁邊看着,王大力實在下不去筆。
他寫的毛筆字實在太醜,難登大雅之堂。
相比之下,範修那首詩的字就頗有大師風範。
筆走龍蛇,剛勁有力,十分美觀。
畢竟人家寫了幾十年,天天寫,日日練。
“範大人,要不您給我代筆?”
王大力一句大人,給範修喊的老臉笑容燦爛,就像秋天裏綻放的老菊花。
“掌櫃的你念吧,我來寫。”
老人拿起毛筆,王大力緩緩念出一首詩詞。
昔往日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此朝夕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聲落,筆停。
王大力記得這是一首李白的詩詞,高中語文必背詩詞。
他略作修改,但也算不要臉的幾乎照抄過來。
“好詩!好詩!傳世佳作!無可匹敵!”
範修手捧自己書寫的詩詞,一雙老手顫抖不已。
能夠親眼見證一篇絕世佳作在自己面前誕生,這世間哪還有如此暢快之事。
範修有些顫顫巍巍,問道:“王小友,不知這篇詩詞之名……”
老人家說到這,滿眼放光,看着王大力。
王大力哪還不懂這範修的意思。
“範大人,拿好筆,你且聽好了。”
說罷,停頓了一會,急得老頭扎耳撓腮。
“詩名叫做……嗯……”
範修握筆的手顫抖不已。
“就叫,平陽城大力茶樓贈範相公修,如何?”
範修老淚縱橫,王大力剛說完名字,他早已寫好。
讀書人圖的什麼,功名利祿。
他範修苦讀一輩子聖賢書,是什麼都沒有撈着。
而有了這傳世佳作,他範修的名字必然會流傳千古,萬世不絕。
這範修站起身就要走。
王大力趕緊攔住可他。
“範大人,您這是?”
“呵呵,老夫縱橫平陽城鄉試界也有幾十載,今有這佳作問世,老夫就是豁出去命,也要把這佳作傳揚出去,令其傳唱千古。”
這老爺子,頓時榮光滿面,似乎年輕了許多歲。
爲了這名聲二字,讀書人還真是什麼事都做的出來。
王大力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話,範修立刻又坐了回去。
王大力說的是。
範大人,您還想不想中舉?
範修腦袋有點懵,點了點頭。
王大力繼續說道:“當然,不是真中舉,而是讓你體驗一遍中舉的感覺,過了一遍身爲官員的人生。”
“王小友,你在蒙我吧。”
“範大人,我有必要嗎?”
王大力掏出五方質要。
“按了指印,一試便知。”
範修遲疑了一會,最終按下手指印。
南柯一夢丸。
範修就着一杯清茶服下,然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王大力走出雅間,帶上房門,留下老頭子獨自享受自己的春秋大夢。
夢中,範修回到了三十三歲。
出榜那日,範修還在家苦讀。
突然,只聽到一片鑼響,伴隨不少馬蹄聲,範修大驚失色,推門一看,居然有三人縱馬入了他家院子。
範修剛要呵斥。
卻見一人躍下馬,對範修拱手道:“範老爺,恭喜您,高中啦!”
範修愣在當場。
另外兩人已經拴好馬匹,也是對着範修拱手道:“範相公,恭喜您呀,中了舉人了!”
說着要討喜錢,範修這纔回過神,一人給了不少銅板,樂的來人笑開了花。
不多時,二報,三報,賀喜的鄰里鄉親都來了。
範修又是撒了不少幣出去。
後邊的就不多說了,範修沒有瘋。
幾年後當上了七品縣令,也算是清廉奉公,官路走的慢,但也平穩,最後告老還鄉之時,已是正四品大員。
衣錦還鄉,成爲鄉梓的驕傲。
然而,這一切不過是黃粱一夢,過眼雲煙罷了。
範修醒來時,發現自己依舊趴在大力茶樓的桌上,身下是那首平陽城大力茶樓贈範相公修的詩文。
時間不過纔過去一盞茶的功夫,範修就像又經歷了一輩子一樣。
這大力茶樓,這王小弟,真乃神人也。
範修拿着那首詩離開了。
他要把這首詩傳遍平陽城,傳遍大商帝國。
我範修即便不中舉,也能名留千古。
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