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寒霜棲月 >第10章 第十章 言而無信,出爾反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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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染懷的下頜骨幾乎要被白元奉的大力捏到脫臼,瞬間的刺痛沿着雙側太陽穴直通向腦髓。

    也是直到此時此刻,他才聽清楚白元奉一張一合的雙脣到底是在對他說了些什麼。

    白元奉在說:“小懷,你冷靜點。想想你的母親,她還在等你向她問安。”

    母親?!是了,母親也被一同拘在了這裏,一旦自己先去了,那麼無論出於哪種理由,她也決不會肯再獨自偷生。

    這句更似威脅的勸阻,令陳染懷陡然心驚,如同被當頭潑下一盆冰水,登時清醒了過來。

    卻也燃燒起更濃烈的仇火。

    陳染懷決眥欲裂:“卑鄙!白元奉你這個無恥小人!有種你就一劍殺了我們母子兩人,否則總有一天,我必將親手殺了你!”

    白元奉靜靜的注視着陳染懷——看着這個早已不再熟識的“他”破口大罵,也看他頭來惡毒到令人不寒而慄的恨意——目光中的溫情一寸一寸的變冷。

    直到陳染懷掙扎到精疲力盡,再也沒有氣力變換出更多的罵詞,只能反反覆覆重複着一句“我會親手殺了你,我會親手殺了你”,才突如其來的平靜的問道:“你是真的希望能親手殺了我?”

    他在提出這個問題時,面上看不出任何與平時不同的表情,就好像只隨口問了句“最近怎麼樣”那般的簡單隨意。

    陳染懷想也不想,當即接口道:“對。你該死!”

    白元奉彎腰拾起落在地上的“莫離”,打開陳染懷手腳的禁錮,將溫熱的劍柄倒轉着遞送到陳染懷的手裏,心平氣和的引導着他將劍尖對準自己頸間的動脈:“你殺人的方法不對。應該先挑看得見的弱點下手。比如這裏。只要武器夠鋒利,稍微向下一劃,鮮血噴到止都止不住。你的願望就能實現了。”

    他看見陳染懷因爲過度震驚而目瞪口呆,舉着劍一動也不動,輕嘆一句:“看來你是不喜歡這種殺人的方式了。”隨後無所謂的笑了笑,兩指夾着劍尖對準了自己的眼睛:“朝這裏洞穿過去,就用你剛纔那一式,直接攪碎腦仁,我保證連哼一聲都來不及。”

    “還有這裏。”他單指下壓劍身,引着劍尖對準自己正在開合的脣齒間,“青城劍法裏飛繞一圈的那一招叫什麼名字?對,你就用那一招,扎進口中,豁開脣側,”他豎起食指凌空環了一圈,“‘唰’得一下,半個頭旋着酒飛出去了,絕不可能再有生機。”

    他又下移劍尖,分別指向肩胛、肋下、氣海、後脊骨……每一處都配上一式青城劍法,逐項向陳染懷解說最容易將自己徹底殺死的方法。

    然後,白元奉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攤開雙手,以擁抱情人入懷的姿勢面對陳染懷,鼓勵他道:“來,挑你最喜歡的方式動手。別害怕。”

    他毫無抵抗的邀請陳染懷來殺掉自己,陳染懷反倒被他強烈求死的氣勢所迫,不由自主的哆嗦着倒退了一步。

    “你別逼我。我是真的回殺了你的。”聲音開始顫抖,劍身也跟着顫抖。

    “不要緊。”白元奉循循善誘道,“來吧,在我身上選一個你最喜歡的地方,閉着眼睛,刺下去。很快的。”很快這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陳染懷邊搖頭邊向後退,一想到眼前活生生的人,這一刻仍在說着話的人,將會在自己的劍下屍首分離,就止不住害怕到發抖。

    一直退到後腿磕碰在牀沿上,腳也撞到什麼似的發出“嚓”的聲音。他低下頭看向身後腳下的方向,猛得咬緊下脣,恨意重新涌上心頭。

    陳染懷瞬間就做出了決定。

    “白元奉你去死!”

    這一次,不再又迷茫與猶豫,雙手也不再顫抖,只有執着於復仇的怒火,支撐着將劍尖正對準仇恨的對象。

    不計後果。有去無回。不死不休!!!

    在氣勢如虹的撲面殺意中,白元奉勾脣淺笑:“很好。”

    就在劍尖即將觸碰到毫無防備閉目等死的白元奉的剎那,苟延殘喘的燭火,終於像是不堪重負般,劇烈得抖動了幾下,噗得淹沒在燭淚間,熄滅了。

    房間驀然陷入了黑暗。

    這黑暗也不過持續了短短的一瞬,房間便又重新恢復了光明。

    一位不知什麼角落冒出,又是從什麼時候突然出現的黑色假面的黑衣人,點亮了新的蠟燭。

    另一位跟他同樣裝扮同樣身形的人,正單膝跪在白元奉的身側,手捧着白元奉仍在滴血的手掌,替他清理傷口。

    而與前兩人幾乎一模一樣的第三人,雙掌夾住“莫離”的劍尖,強行使它掉轉了方向。也沒見他怎麼用力,又或者可以說,是直接走過去、拿回來一樣,他自陳染懷手裏收回“莫離”,咔嚓一聲,將它收入了它那過分華麗的外鞘中,雙手平舉着,跪到了白元奉的另一側。

    白元奉單手按在“莫離”的劍鞘上。第三名黑衣人當即會意的替他將寶劍裝回腰間的卡扣處。又默默低頭跪了回去。

    這一切都是在靜謐無聲中進行的。就好像所有的人都突然看不見陳染懷了似的,任憑它孤零零的站在那裏。

    一直等到黑衣人完成包紮,白元奉活動着綁紮好繃帶的手掌,向後一擺,做了一個“離開”的動作。憑空出現的三個人,才又如來時那般再次消失了身影。

    白元奉慢慢踱到圓桌前,用受傷的右手斟了滿滿一杯水,極隨意的往圓凳上一癱,翹搭着雙腿,慵懶得向脣邊送水。

    沾着水漬的嘴脣不鹹不淡的挑起個弧度剛好的嗤笑:“難道你真以爲只憑你就能殺了我?”眼角眄着陳染懷,似乎在不屑,“我不過隨口胡說,你竟然信以爲真了。”

    “你騙我!”

    “憑你的能力,恐怕還要等……”他放下茶杯,掐着單手似在計數,突然一臉詫異的出聲感慨道,“不得了,竟然只需要短短三十年。”白元奉單手倒提茶杯,向着陳染懷所在的方向微擡致敬,冷冷的道,“等你神功大成,應該剛好趕得及刨墳鞭屍。恭喜了。”

    “卑鄙!”

    “怎麼會呢。也不是沒給過你機會。”茶杯晃來晃去,食指在杯緣出劃來劃去,白元奉犯愁似的隨着茶杯搖晃的頻率,邊搖頭邊笑,“替你解開鎖鏈的時候,我是用側頸對着你的;替你穿鞋的時候,我是用後頸對着你的……一直到我將‘莫離’放在這裏,”他放下茶杯,單手撫上側頸脈息,“明明只要用力一壓……”

    他微眯着深邃的雙眼,停頓了一下,自我解嘲般的“哈哈”笑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