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寒霜棲月 >第14章 第十四章 風吹竹影動,疑似故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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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欺霜面色凝重的擡起頭喊:“朱雀。”

    他在周鈺恆一個晃神間,突然騎着橫凳向前移動了一步,又欠着身子去拉扯周鈺恆左側的衣袖。

    他剛擦拭過武器的髒兮兮的右手的兩根指頭,扯住簇新的紫色的繡織服,留下極淡的兩個黑點。周鈺恆只覺得他的行爲可愛,不以爲意,順着他的力道向他的方向靠近一些:“什麼事?”

    陳欺霜又加大了些力氣,扯着人,再想自己的方向又拉近了一點點。

    周鈺恆第一次見他這麼主動的向自己靠近,還沒來得及高興,卻見陳欺霜迅速收回手指,順着橫凳又滑了回去,也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樣子很好,就不會擋住我光亮了。”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儘管很無奈,周鈺恆還是連忙向遠處又躲了躲,卻也剛好捕捉到了陳欺霜追逐自己腳步而來的——明顯有些遺憾的視線?!

    他看看陳欺霜緊張避開的眼神,低頭看看腳邊影子的方向,又展開摺扇半遮視線,擡頭看看太陽的方向。

    夏日火陽高懸,晴空湛亮,陰影團聚。怎麼看都不像是會被遮擋住光線的樣子。

    那也只剩下一種可能了。

    周鈺恆外表淡定從容的展開紙扇,舉至風雅,不急不緩,慢搖送涼。腳下卻忙不迭的又往陳欺霜的身邊湊了過去。

    他聽見陳欺霜低如蚊蚋的輕喃:“朱雀,謝謝你。你今天換的這幾件衣服都很好看。”

    在連換七套衣服之後,總算收穫了肯定。彷彿是苦等多年的鐵樹,一朝開了花。周鈺恆沉浸在“很好看”三個字組成的花海中,美得暈頭轉向,欣喜得簡直不知該回答些什麼纔好。

    又聽見陳欺霜說:“也不用那麼麻煩的。”他輕輕舔着下脣,鼓起勇氣“其實你穿什麼都好看”幾個字飛快又含糊的說出來後,連忙咬住嘴脣,低下頭,板起臉,裝作已經開始全身心認真打磨武器的樣子。

    他的兩隻耳朵紅得近乎透明,就連細膩的頸間都漫上了霞粉。

    真想知道他面具遮擋下的面容——眉眼間銜了怎樣的千縷柔情,脣齒又會吐出何種的萬般訴說。

    周鈺恆眸光暗沉,他盯着陳欺霜水潤的雙脣,伸出手,觸碰易碎花瓣那般,輕輕撫向陳欺霜的側臉。

    險些要觸碰上陳欺霜臉頰時,好容易積累出的拇指肚丁點的色心,卻又在陳欺霜看回來的無邪目光下,潰不成軍。

    “你頭髮上沾了些東西,我已經幫你拂掉了。”

    他在陳欺霜的“謝謝你”中,匆忙的收回手,抓起別在腰間的扇子,放在纖長的指間來回把玩,開始沒話找話:“你又何必這般辛苦?我花錢找人替你打磨……”

    “那哪裏能行。”陳欺霜露出了生怕武器被奪走的那種嚴陣以待的表情,連連搖頭,“怎麼可以隨便交給別人?他們根本就不瞭解我的武器的特性。好比‘滅影’,我習慣像這樣,”他反手握住,扣進左手,出其不意的橫劃,在“唰”得一聲吹髮可斷的風聲中,繼續解釋,“我在打磨它時自然會將匕刃右側拋光到更合適我的弧度。一旦交給工匠,他們只求鋒利,往往不知輕重的按照右手握住匕首的方式,連同匕首尖端一齊磨亮,豈不是要心疼死我……”

    他一旦談論起自己的武器,宛如打開了鎖釦已壞的話匣那般,激動之情溢於言表,滔滔不絕的從手感、觸覺、聲音等各種角度變了法的誇耀,簡直恨不得能將“滅影”與“傲雪”吹捧到天上去。

    就在他大喘氣,準備繼續解說“傲雪”光潔的劍身可以對敵方視覺產生干擾效果時,周鈺恆突然橫插了一句:“你還記得‘滅影’是誰給你的麼?”

    他問得又快又急,陳欺霜一時愣住,但也反應極快的回答道:“教主吧。好像自我有了記憶以來,它就一直帶在我身邊了。”他不太好意思似的撓了撓鼻尖,“時隔太久不記不清楚了。”又擡起雙眼,視線不移的看向周鈺恆,“怎麼了?”

    周鈺恆不知想到了什麼似的漫不經心的應着:“也沒什麼。”

    扇子如蝴蝶穿花似的在他的指尖上下穿梭着,突然被用力一握,周鈺恆擡起臉,又露出了微笑:“我也想送你一件趁手武器。你想要什麼樣式的?”

    陳欺霜連連擺手:“我不要別的。因爲它們對我來說,已經是這世間最好、也是最順手的武器了。”

    他低下頭,用手撫着劍鞘與匕鞘,看着它們,露出在最安心最放鬆的地方纔會展露出的那種溫暖放心的笑容。

    “聽你說得連我都心癢難耐了。要不然這樣吧,你也教我學學怎麼運使劍招和匕首吧。”周鈺恆抖着合攏的扇子,彷彿寶劍在握那樣挽出一個扇花,“其實我一直覺得劍纔是兵器中的君子——只是苦於一直沒有機會多加接觸。”

    陳欺霜很認真嚴肅的搖頭:“這樣不好。學多學雜了就不容易專精一處了。”又忙勸周鈺恆,“‘驚鴻’就很好的。其實鞭法也有它的精妙之處,想要提高也並不難。我曾見過忘憂派辛玉隱的‘垂天三十六式’。他的武器路數跟你十分接近,招式也有很多可取之處。我可以教你。”

    周鈺恆見他如此用心的替自己考慮,故意裝出任性的樣子,逗弄他:“不學。我現在只對劍術感興趣。”

    陳欺霜啞口,他舔了舔下脣,結結巴巴的又勸:“那個、耍鞭子的樣子、也是很、英朗和那個、帥氣的。”

    他見周鈺恆只顧着遮着扇子笑,並不答話,於是狠狠心,直言不諱道:“練劍要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十分辛苦,你是吃不了這種苦的。況且你年紀有些大,人老了,身體柔韌性會比不上孩童,現在想要從劍招基礎開始學起,已經來不及了。倒不如認真磨練你現有的技巧……”

    周鈺恆開始還是微笑着的,聽到陳欺霜很關心自己,滿心歡喜,也跟着連連點頭,直到那個分外刺耳的“老”字,直擊心臟,突然間炸毛了:“且慢且慢!你說別的我也都人了。哇,哈哈!這個‘老’字算是什麼意思?我有那麼老麼?可笑!我不過‘剛’十九歲而已,正是且插梅花醉洛陽的好年華,你說我老?哎呀,青龍使你不過也‘剛好’只比我小了七個月而已……”

    陳欺霜覺得自己只是在實話實說,卻遇到周鈺恆這麼激烈的牴觸,心裏也不是滋味,當即不服氣的回嘴道:“到你這把年紀重練兵器,確實夠老了啊!你看,白虎堂的副堂主也是你這麼個年齡,可他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

    “有志不在年高!”周鈺恆死鴨子嘴倔,“哈、哈。可笑,說我老、說我老。爲人父有什麼可了不起的,我還是別人的爺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