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寒霜棲月 >第16章 第十六章 道不同不相爲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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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染懷走了之後,周鈺恆與陳欺霜也離開了會客廳。

    陳欺霜沉默不語。周鈺恆望着他沉默的樣子,若有所思。

    兩人靜靜的走了一段路,才聽見陳欺霜先開口道:“其實我剛纔不該對他那麼冷漠,我該對他說些什麼的。道歉或者其他的什麼,只是,我不知道該怎樣開口。”他言露悔意,表情卻變得越發的冷漠,聲音也變得更加的波瀾不驚,“該愧疚的人是我。換做旁人,怕是早已羞愧到唯恐躲都還來不及,我倒還有臉出現在他面前。可真算得上的無恥至極了。”

    周鈺恆不知該怎樣才能安慰他,只好抓起他的手,輕輕搖晃着,捏了兩下。

    卻感覺這隻手的溫度分外的冰冷,掌心處更是佈滿了深深淺淺密密麻麻的指甲掐痕,不由得放在指腹間替他揉捏:“小霜,你別太逞強。”

    “並沒有逞強,我挺好的。”陳欺霜僵硬的提起嘴角,想裝出一副開朗的樣子,可惜失敗了,便又低頭看向兩人交握的手,輕輕的,不動聲色的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大概是因爲還剩了些沒有用的良心,所以覺得有些難安吧。”他再次擡起頭來,這次總算是擠出了一個難看得要命的笑容,“不過,我有經驗。忘記什麼都不難。過幾天就好了。”

    他眼底深處有顯而易見的痛苦,卻仍故作堅強的笑着,看得周鈺恆一陣心疼。

    “怎麼辦?”他突然問陳欺霜,在陳欺霜一臉茫然着“啊”的時候,彎起笑眼柔軟的笑道:“怎麼辦?我突然想抱抱你。但你這樣看着我,我會害羞的。”

    他伸出手,遮住了陳欺霜明澈又悲傷的眼睛,又笑:“這樣就好多了。”然後,將陳欺霜輕輕的擁進懷裏,輕柔的、一下下的、安慰他般的拍着他的後背。

    兩人誰也沒再開口說話,只這樣靜默的,互相依偎着又站了許久。

    直到陳欺霜僵直的後背不再像之前那樣的肌肉緊繃,周鈺恆這才突然間意識到,已經順利的將人摟在懷中了。

    感受着緊貼身體的溫熱、在胸腔內頓挫有力的心跳、以及撲灑在耳側的若有似無的呼吸。這純粹的、安慰意味的輕拍,也頃刻間變了種滋味。

    周鈺恆有些刻意的,將在陳欺霜後背近腰處輕拍的手,提高到了肩胛處,快速短促的又連拍了三下,難得主動的離開了陳欺霜。

    隨即,按着臉上的半面面具,見仍好好的擋在臉上,忙擡頭望着正午高懸的烈日,展開摺扇拼命的扇着風:“呼——赤日炎炎,爍玉流金。好熱的天氣。我們快回花廳去乘涼吧。”

    “嗯,好。”他聽見陳欺霜答應着,又小聲道謝,“朱雀,謝謝你。”

    周鈺恆微笑,再聽陳欺霜繼續說:“還有,小懷,”他頓了頓,又忙改口道,“陳染懷他平時不是這樣的性格。可能是因爲……受到最近心情的影響,所以對你不是很友善。你別太放在心上,我替他向你道歉。”

    “哦?我倒真不知他平時是什麼樣子,但他也未必就真如你所看到的那般天真簡單。”周鈺恆一下子收攏了摺扇,放在掌心輕敲,“你仔細回想他剛纔的那番作爲:先是刻意隱忍,假裝關心,後又利用你的內疚心理動之以情。這些無非都是爲了再誆你去青城送死。好吧,即便你再次僥倖活着回來,等着你的未必會是什麼好事。可別忘了,私通正道門派,對我們來說可是大罪。”

    “他可能根本就沒像你這樣,想得這麼複雜。”

    “一個習慣撒謊且面不改色張口即來的人,又怎麼可能想得少?”周鈺恆簡直要痛心疾首了,“他有什麼事不能等你重回青龍堂再說,偏要大張旗鼓的跑來翠篁南竹,故意讓他人知道你們私底下有交情?哦,對了,有一點怕是你還不知情。他對教主刀劍相向,卻對你不計前嫌。同樣一件事,教主因此受傷,你卻反而受他贈藥。如果你是教主,聽到這些,你會怎麼想?”

    “教主受傷了?怎麼會。”陳欺霜一下抓住了周鈺恆的袖口,好似並沒有聽見周鈺恆的問話般,急急忙忙的打斷他,開口問他,“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傷在哪裏?嚴重麼?教主他怎麼會受傷?青龍堂當天當值的是誰?爲什麼沒有跟在教主的身邊……”

    “打住打住。咳咳。你再像這樣問下去,我可是什麼都不會再說了。”

    這一句話果然是起了作用。周鈺恆看到陳欺霜趕忙的閉緊了嘴,老老實實的等着自己講,也說不清是個什麼滋味,只覺得心裏酸澀膨脹得厲害。

    但他仍如實相告道:“左護法對外宣稱:陳染懷與教主切磋時,誤傷教主。——‘提劍以對,以下犯上,雖爲右使,罪難輕恕’——已由他親自懲戒,出手廢去右護法的一身武功。但據我猜測,大概也只能是教主動的手吧。”

    周鈺恆說着,又對陳欺霜指了指自己的臉側:“教主這裏被打了。不過,根據左護法的陰沉臉色來推斷,應該是還有什麼別的傷勢被教主私自瞞了下來。我看他也沒什麼大礙,倒是突然鬧了這麼一出,教內幾個躁動不安的分子,反而全都老實了下來。”

    “你是說,小懷的武功……不可能,教主和左護法他們沒有理由會這麼做的。”陳欺霜不敢相信,他仍懷有三分僥倖的心理,大膽推測道,“有沒有可能是——你聽錯了?”

    周鈺恆反而好奇了:“我該說是你關心則亂麼?他功體盡失,內力全無,這一點甚至連我都能看得出來。現在的他,大概連個七八歲初學武的孩童都還不如吧。你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我沒看出來。我竟然真的沒有看出來。”陳欺霜懊惱着,後悔着,狠狠攥緊了雙拳,“我該答應他的,早知道,我該答應他的。他必是走投無路,纔會想到要來找我。”他猛地擡起頭來,“朱雀,你借我一匹快馬,我去追他。”

    說完,就要走。

    周鈺恆一把抓住他的上臂,死死抓着,不撒手,聲音也分外的嚴厲:“不準去!”

    陳欺霜回頭,皺眉:“朱雀,你……”

    “別犯傻了,小霜。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麼?所有的一切,他故意展示給你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他想利用你。”

    “我承認,可能你說的確實有幾分道理。”陳欺霜低頭去扳周鈺恆的手,“但是,我瞭解他,他根本就不是那種擅長耍心機的人。”他的聲音再度冰冷了下去,“陳染懷應該真的只是想請我幫忙。”

    “道不同不相爲謀。我自是沒有心力替他考慮得那麼周全。”周鈺恆仍死死的攥着陳欺霜的手臂,連另一隻手都用上了,“我勸你最好別多管他們的閒事!聽好了,是他們!至少,現在,教主還能好脾氣的允許這個階下囚四處亂跑,給他散心的機會。更說不定還會另做安排。你是打算因爲你單方面的關心,最後弄巧成拙,再害了他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