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寒霜棲月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仁者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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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淵清放馬向前。

    剛纔所發生的一切,迷迷糊糊,顛倒錯亂,如同墜在雲霧間,已分不清是虛幻還是現實,只覺得全是身不由己的任憑某種引導牽着走。現在冷靜下來仔細回想,一幕幕反倒清晰得如同走馬燈,翻來覆去,翻來覆去,皆歷歷在目。

    當白元奉冷笑着說出“我的人你也敢動”,怒而起身時,自己亦是早就做好了防備。但當時,小懷是什麼神情?

    他猛地收住了泣音,聲音嘶啞的喊出一聲“不”。他向白元奉所在的方向、也正是與自己背離的方向,踉蹌後退了明顯的幾步,臉色蒼白,央求之意溢於言表:“師父,你快自己走吧。別管我了。爲了我,不值得。”

    然後呢?

    當魔教擒下染景時,小懷曾十分鄭重又萬分不捨的將那個裝有銘世頭顱的木匣高高舉起,再次跪了下去:“請掌門帶師兄回青城。也帶師兄弟們都回去吧。我,是真的已經回不去了。”他重重的磕頭。

    而當自己抓着小懷躍出斷崖時呢?他說:“求你了師父,你走吧。我求你!”他的表情是央求的、焦急的、欲言又止的、卻又帶了幾分隱隱的期盼。

    但是當時的自己都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一味地拉住小懷並制止他。“胡說!跟師父回去!”“沒關係,凡事有我在。我會將銘世和你,一起帶回青城。”“不要緊。用不着害怕!”

    最後的最後,也正是自己親口說出“我選染景”!正是自己親手斬斷了那個孩子僅存的希望!——小懷站在崖頂,臉色灰敗,沒再擡頭看過來第二眼。

    是我的選擇、是我的承諾、也是我答應要帶兩個孩子一起回青城,卻再一次殘忍地將他們重又推回地獄。都是我!

    李淵清頭也不敢再回一次。——不,不是不敢。是不能。是因爲心中有愧。

    他狠狠的重擊馬臀,卻也突然想起了某個極其倉促的細節。在白元奉笑着提出“二選一”時,小懷曾說了一句“……母親”,將軟布似的細滑布幅,團成一團,塞了過來。

    因爲當時情況緊急,又一門心思只想先帶着染懷染景離開,便無暇分心再想,只匆忙的接過東西,隨口虛應了一聲。現在仔細再想,小懷說的分明是“救我母親”。

    ——原來他在那時,便已立下了死志。

    李淵清焦急地自懷中掏出那團布,類似於手帕大小的一塊女子繡巾上,正面是糊得只能勉強辨認的熟悉字體:“除惡務必盡,血債須血償。就當你爲武林大義犧牲了吧。”結尾處,是一個武林盟主“林”字的私章。整幅字書被大大的“老騙子”三個字,塗抹得深淺斑駁。

    是武林盟主林恩山的親筆書信。而小懷,他正身處敵營。

    李淵清心底一驚。竟然連防禦得滴水不漏的魔教總壇都能安排得進人手,他們這位以“懦夫”之名著稱的盟主,倒可真稱得上是本領通天了。

    他忙又翻過了繡巾。反面,則是墨筆勾畫的四四方方的一個方框。方框外側,空白無物。內側,也只在某處固定的區域,有更小的方塊、圓圈、星星點點……某隻小方塊中,以帶血的拇指按出了一個暗紅的點。

    李淵清當下就明白過來這很可能就是魔教總壇的內部佈局圖。而這些奇特的表示方式——如今,銘世已經不在了。能看得懂這些奇怪標誌含義的,就只剩下染楓了。

    可是,染楓那個孩子啊……

    李淵清沒空分神再想,他又將繡巾重新塞回了內襟。因爲同爲“淵”字輩的師弟、也就是染景的師父,已經搶着快走幾步,率先迎了過來:“師兄。是我沒能看好染景,連累你深陷險境。我該死。”他說着,單膝着地,低下頭去,“請掌門師兄責罰。”

    “胡說些什麼。”李淵清忙跳下馬,雙手攙扶住師弟柳淵澈,帶了幾分苦澀的笑意的回答道,“你這麼說話可是在打我的臉了。是我妄自尊大,以爲僅憑自己,便能覷機搶回染懷,卻沒想到正中了對方的算計。是我思慮不周,要責罰也該是我自認責罰。”

    柳淵澈並不忙起身,而是藉着李淵清屈身拉自己的時機,假作認罰,實則小聲又快速的彙報道:“方圓數裏內我們所知道的淡水井眼已經被對方盡數破壞了。他們幾個正在商量着要主動進攻。只不過因爲目前還沒能探得魔教伏兵的位置,所以遲遲不敢下決斷。也都在等着逼你開口呢。——事情果然跟你當初預料的一樣,你一離開,就沒人敢再狐假虎威、張揚行事了。”

    他的聲音急切又焦慮,起身站直後,倒似沒有什麼事情發生那般,笑着責怪李淵清道:“師兄你一直這樣,事事皆要一力承擔。——確實,都怪我們太無能了。”

    他指揮着門下的弟子將染景往回擡,趁隙又說:“這麼些不請自來的追隨者,已經將兩個教派私下的協商宣揚成了正道與魔教間的鬥爭了。這與我們救人後便立刻撤離的初衷大相徑庭。可事到如今,又豈容我們全身而退?我們算是反受脅迫了啊!”

    李淵清點頭:“我大概已經清楚當下的情況了。”他望着衆人迎過來的方向,臉上突然浮現出了一個真誠且熱情的笑容,口中極快速的囑咐自己師弟,“小懷怕是救不出來了。機會只能再尋。我會先想辦法拖延時間。你看準時機,便帶門下弟子先行離開吧。”

    柳淵澈急了:“那你怎麼脫身?而且染楓他們還在……”

    “無礙。”李淵清擺手示意他別再繼續說了。自己則離開原地,快步向衆人走來的方向走了過去。身未至,聲先起:“勞諸位掌門擔心了。是李某人自視過高,估量不足。本以爲可以憑一己之力一舉擒住白元奉,爲子報仇,順便接回小徒,卻未曾料想……唉!慚愧!”

    “李掌門也不必過於自責。是魔教妖人詭計多端,利用了我輩俠義之士濟弱扶傾的仁心仁德……”

    衆人連聲附和:“是啊是啊,李掌門大義。萬幸李掌門無礙。”

    李淵清並不認識開口說話的那個人,但也不得不強撐笑臉,依從衆人,聽那個人將一通並沒有什麼理論依據的鬼話給強行扯完。

    也有人按捺不住了,直接開口問道:“到底要什麼時候開戰?我們總不能都站在這裏空耗時間吧?”

    李淵清輕咳一聲打岔道:“剛纔開口替我爭取時間助我脫險的那兩位小友呢?李某人想當面謝過。”

    黑胖粗壯的燕雲嶺掌門回了一個憨厚的笑:“對啊,李掌門快去吧。我看見他們師父拖着浮雲洞鄭掌門往後方去了。去得晚了,怕是就動上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