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寒霜棲月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殺機。醞釀
    ???

    借沙幕掩護身形。陳欺霜引頭,帶着幾個人匆匆往斷崖回奔。

    疾行中。“青龍使。”一道平板似的無起伏的聲音,由於音量過於細微,倒像是因爲嗓子發緊的輕哼,帶着畏縮,險些被散落在碎風中。

    “說。”

    試探的聲音忙又小心翼翼的報告:“四十二沒有跟上來。”

    腳步驟停。陳欺霜轉身注視着那名說話的手下。

    瘦小的少年,身高剛及胸口,神情有幾分慌張。

    少年不抱任何希望的、語無倫次、哀求似的爭取着:“我們都是第一次出任務、臨出發前,不是不懂規矩、他,很緊張。我可以,可以自己回去找他。”

    同行的人急忙開口阻止:“快住口。四十二已經死了。”

    陳欺霜冷冰冰的問:“什麼時候的事?”

    “什麼?!啊!是集合前……”

    陳欺霜點頭:“好。你們先回去。”

    他極敏捷地又原路折了回去,一處又一處,沿途搜尋。火種皆已布妥,只待天乾物燥的沙漠裏,一陣風起。

    只剩最後一處——

    染禮抓住染景的肩頭,不由分說的一膝肘擊向了染景的腹部。只踢一腳尚不能解氣,又追上一腳,將因疼痛而佝僂在地的人,踢出了丈許遠:“廢物!如果不是因爲你,憑我師父,又怎麼會殺不了那個魔頭!現在倒好,又是因爲你……”他擡手向左側狠狠一指——

    小小的白布斗篷下,是血跡斑斑、扭曲成一坨的可怖身體。胸口前後透過了一柄長劍。

    劍身顫巍抖動,正如同它那不爭氣的主人,在染禮的打罵指責前,只會護住頭臉,瑟瑟發抖。

    季染禮衝過去,將染景的臉掰向那具小小的屍體。他用手使勁扒開染景緊閉的雙眼,在染景的耳邊大聲怒吼道:“怎麼了?有膽子殺人,沒膽量面對了?你看!你給我睜大眼睛來看——你看清楚了。他跑到我們這裏是想放火殺人的。他們,是敵人啊!”

    他勒着染景的脖子,將染景拖着摔在了屍體的身上:“你竟然還想要將敵人偷偷的放走?他逃走了會怎麼樣,你有想過後果麼?你是打算把同門的師兄弟全都害死了,才肯罷手麼?”

    染景壓得身下屍骨“嘎吱”一聲搠進亂沙中:“不、我沒有。”他捏着拳頭,支撐身體從屍體身側勉強坐直,咬着下脣,聲音只是顫,“掌門師伯授業時曾說過:人無論到了什麼時候,都該有個‘人’的樣子。你們不該折磨他……”

    “——誰說他們是人?!”染禮怒火中燒,擡腳又要踹。

    身旁的同門忙連拉帶拽的攔住想衝過去的這一個:“染禮別衝動,別將事情鬧大了。周圍都是其他門派的人,再讓他們看了笑話。”

    又勸坐在地上直哆嗦的那一個:“染景你誤會了。我們只不過是想逼問出有關他同伴的情報……”

    “不、不是、不是的。”染景左左右右亂搖頭,邊縮着脖子,邊否定了對方的話,“我能看得出來。你們單純只是想虐待他、□□他,爲了拿他出氣……”

    “對!爲什麼不呢?!”染禮面孔猙獰如齜牙的惡狼,皺着鼻上三道豎紋,在同伴的拉扯中,掙扎着,切齒道,“他們全都該死!我恨不得他們能立刻、馬上、當場去死!還有你,你也該死!你爲什麼剛纔就不能直接死在對面,怎麼還有臉回來?”

    染景白淨的麪皮上透出些慘白的灰,嗡嗡的喃語:“你、你……我、我、我要告訴我師父去——”

    “你平日裏還少告狀麼?你去啊,告狀精!——滾開,都別拉我!——你就是個廢物!廢物永遠都只會是廢物!當衆失禁,丟人!我們都恨不得你趁早死了。你簡直就是——門派之恥!”

    染景端着雙拳,握緊,羞得掙紅了臉:“我也知道你爲什麼會惱羞成怒,又爲什麼那麼急於表現。是因爲師伯和銘世師兄都只喜歡染楓大師兄寵着染懷小師哥,只有你,永遠不上不下。現在他們兩個都不在,你以爲你的機會來了……”

    “你放屁!”

    “——我、我也不是真的怕了你……我、我跟你們拼了……”

    自馬車後又轉出了一隊青城弟子:“……染景,師父讓我來問你換好衣服了沒有——季染禮!撒手!誰允許你又欺負我們小師弟的!別以爲你在掌門座下就可以爲所欲爲……”

    有勸阻的,有幫忙的,有跟着攪和的,還有偷偷溜去報告師長被發現又被扯了回來的。衆人拉幫結派,滾成一團。黃灰嗆鼻,沙煙障目,分不清頭腳。

    在荒誕如丑角亂斗的場景中,一雙灰撲撲的黑色卷耳靴避過沖突的人羣,輕輕的駐足在了靜悄悄、孤零零蜷臥着的小小的白色的斗篷前。

    斗篷下的少年,如斷肢的殘破布娃娃,半張臉深埋在黃沙中,徒勞的睜着死不瞑目的眼。

    骨節分明的大手伸出,遮上了這雙眼,慢慢地摟着少年纖細的脖頸,將這個已經逐漸僵硬的支離破碎的小人兒,抱進了懷裏。

    青龍低頭看着懷中的人:

    他動作輕柔地將勒緊少年口舌的一匝又一匝的密實的封口用的粗麻繩挑開;

    ——有尖銳的女聲在耳旁大喊:“你快跑啊!快跑!不要讓他抓住。你會死的。”一隻大手鉗住了口鼻。不能呼吸。喘不過氣來。是窒息的痛苦。

    他替少年整理好凌亂得黏在額頭的髮絲,替他擦乾淨同樣凌亂得血肉模糊辨不得模樣的稚氣面孔;

    ——無力且疲倦的聲音高舉起手中的長鞭:“……你會害死他的。總有一天,你會害死他的。”鞭鞭重落,皮開肉綻,鮮血橫飛,是肌膚撕裂的苦楚。

    他撕下自己的下衣襬,將少年手肘與膝骨處斜支出的肢幹、鮮血糊住的白悽悽的骨頭,重又歸位,束好。

    ——一貫對外人溫情的僞裝,此刻只剩下無情和冷漠:“如果他不死。死的也只有你了。你要相信,我做的一切,全都是爲了你好。”筋骨分離,骨節鈍錯,全源自“我都是爲了你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個連自己都不認識的自己,對現實的殘忍無情,不言不語。

    青龍站起身,在遠處傳來的理直氣壯的“斬草務必先除根”的指責聲中,摘下面具,用青龍獸首遮住少年已不能再看的臉。又拔出洞穿少年身體的寶劍,單手扯開身上堆領的土黃色披風外套,將少年的小小身體一層層裹緊,重又抱進懷裏。

    就在剛纔,畢先親手將咬舌自盡的少年用粗白麻布細緻的裹好時,還在慘淡的笑,笑出的全是滄桑的滋味:“小青啊,我問你,他們爲什麼總是揪住上一輩的仇恨不肯放過我們啊?只因爲我們生在魔教、長在魔教,我們他孃的就真的該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