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寒霜棲月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君子困蹇(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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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氣急劇內縮,重新隱入白元奉體內。

    在他端坐的身形的正對面,遮蔽身影的稀薄綠色也開始產生劇烈的變化。慘淡的綠團雲絮中,倏地鑽出一隻等人高的、背生雙翼的巨大蜈蚣。

    蜈蚣彷彿意識到對決的人已被逼進窮途末路,此刻正是緊要關頭。於是急振翅翼,弓身擺尾,張開鐮齒,衝向仍昏迷着的白元奉,對準其頸間,大口鉗下!

    黃溯回和韓介想也不想的同時躍身上前阻攔,又同時被少巫那圖朵喝止住了:“不要衝動!誰也不要幫忙!”

    蜈蚣發狂似的兜頭對三人噴出毒氣,趁三人撤步,掉頭,嗖嗖快爬至白元奉上方壁頂,發出嘶嘶哈哈的憤怒的吼叫。

    硬質的地面一時變散變碎便得蓬鬆松向下沙陷。軟沙之下,數不計數的蚖蛇蝮蠍紛紛冒出頭來。

    蜈蚣藉機高展雙翅,挑準角度,狀似正要第二次咬下。

    “再沒有更好的方法了嗎?難道只能眼睜睜看着?”韓介邊護着那圖朵後退邊問她。他握刀的手全溼透了,聲音剋制不住的收緊,“教主遍體鱗傷命懸一線了啊!”

    “雖有些冒險,但這種最快。”那圖朵來不及更詳細的解釋,翻手持印,脣間快速喃喃某種干擾咒語,竭力阻撓着蜈蚣繼續召喚援手。

    “還真是沒完沒了了。”細綾飄帶袖飛趕上,摔臉將蜈蚣抽翻了下來。花容夏眼露厭惡的碾了碾腳底蜈蚣堅硬的外殼,愈發嫵媚的笑,笑着笑着逐漸勒緊了手中的綾帶,再上一腳踏住蜈蚣的腦袋,險些將蜈蚣的腦殼也一併踩下,碾碎,“這樣消耗下去哪個人都受不住。我出個主意,不如我們先聯手收拾了這隻小蟲兒,再讓奉兒直接生吞了它。這不也同你們煉蠱的過程大同小異嗎?”

    “天哪!那我的卿卿豈不是要連喫上個七天七夜?好辛苦,真可憐哪。不過,我喜歡。快動手吧。”蔡曇主嬌滴滴的嚷着,遠遠的撇飛刀,扎中一隻剛爬出地面的蜘蛛,飛快地摩挲着雙臂,側臉招呼凌肅簫,“凌教主,快喊你的那些屍體兄弟們出來幫忙呀,哪怕卸了這鬼東西的腿也好。——哇!離我遠一點,簡直快要噁心死了。”

    沒等凌肅簫回答,陳四奶奶先尖聲尖氣的叫喚了起來:“花門主你輕點兒,當心你的腳下。蠱皇只此一隻,損了傷了的,咱們誰也賠不起!朱雀使這都還沒着落哪,我可不想錯上再加錯了!”

    那圖朵靠在韓介身後喘息,無奈的苦笑道:“倒也不全是因爲陳四當家說的這個原因。我知道大家都在擔心魔尊,可如果魔尊不能靠自身的力量降服蠱皇,蠱皇是不會屈服、更不會爲魔尊所用的。——快了。再等等。”

    說話間,蜈蚣口內滴淌下的綠色涎水已經溶斷了綾帶。

    脫離了制約的蜈蚣,率領着所剩無幾的空中飛的、地上爬的大大小小,再次筆直地衝向了白元奉。

    韓介一邊護着那圖朵,揮刀亂砍成羣的飛蟻,一邊拼了命似的朝白元奉大喊:“教主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你不要害怕,也用不着慌張,外圍有我們在,你只管專心對付蠱皇……我們都相信你能靠自己的力量戰勝它!你可以的!相信你自己,你是最強的!……老教主在天之靈會護佑你的!”

    白元奉好似真的聽見了那樣,煩悶地蹙緊了眉頭,無意識的動了動。

    蜈蚣齒尖幾乎同一時刻,刺穿了他的脖頸,流下了混着綠色毒液的滾燙血液來。

    血液一接觸外界,馬上薄霧似的散了,一層層推開,與綠霧涇渭分明的對峙。

    這下子,連黃溯回都沉不住氣了:“原本還只是昏迷,再拖延下去,即使不被啃得零碎,便要先毒發身亡了。我們不冒險了,另想別的辦法吧。”他想邁入一人一蟲的戰圈。

    那圖朵力阻黃溯回:“快了,左使。現在正是雙方陷入膠着狀態,誰也討不了便宜的時候。再等等,我們不能功虧一簣啊!”

    韓介橫刀剖開一隻氣勢洶洶的沙蠍,再喊:“教主!請你想想湘湘啊。我們的湘湘還在南疆,你不是最心疼湘湘的嗎?你不是答應過我們定會救醒她的嗎?她還在等你去探望她呢,你快想想她啊……”

    蜈蚣已經突破了血障,興奮得扭擺着腰肢、交錯着多足,眼看就要一口鉗落白元奉的頭顱——在暗處護衛的影衛同時浮出身影來;黃溯回擲出了判官筆;韓介揮刀突進了白元奉身旁……就連那圖朵都咬緊櫻脣,祭出了盛放蠱皇的容器,做出了馬上放棄的姿態。

    正當所有人都在爲了搶救白元奉的性命爭分奪秒之際,一直被白元奉貼心收着的、純銅的護心鏡,經過一震,順着白元奉的衣面下滑,不及墜地,被繃緊的銅鏈回拉了一下。

    護心鏡“嗡——嗡——”輕輕擺動着顫動出鳴音。

    白元奉再次蹙眉,無意識的又掙扎了一下。

    蜈蚣突然間如同被灼穿了似的猙獰怪叫着離開了原處。它彈跳着,縮了回去,連同周遭一圈毒霧一同變得混濁慌亂了起來。

    此消彼長。血紅氣勁立刻反撲綠氣。

    霧濛濛的血氣,溽暑蒸騰似的,輕柔的,侵入蜈蚣的肢節處,鳥飲水般飢渴的從蜈蚣內部一口一口啄飲蠶食着蜈蚣綠氣凝就的軀體。

    蜈蚣疼得吱吱慘叫。它翻滾着,扭曲着,毫無意義的噴灑毒氣,百足撲騰亂蹬,前鉗後剪,且戰且退。

    硬殼層層龜裂,肢節段段斷落,終是蛻脫一切虛幻的外殼,露出了它虛張聲勢的真身——一隻約有一寸長短、猶如冰壺滌魄、通體晶金的八翅複眼異蟲。

    異蟲失去了寄身之所,渾渾噩噩的亂跌亂撞,在四五道異教功體的合力圍堵下,只能選擇追着五毒教功體的引導,自然而然地鑽進了白元奉的掌心。

    豈料一如血肉,又要承受突如其來的血盟劍氣的壓制。異蟲忙散出磷磷片片的護體金鱗,貼着白元奉血液流向小心的遊走。

    如久旱的土壤逢遇甘霖,白元奉受損的肺腑得到了滋養,立刻以肉眼不及的速度自我修復。

    最終,金光全部匯聚停留在了白元奉的心口處。異蟲鑽入白元奉心臟之中,開始吐金絲、結金繭,連同白元奉的心臟一同包裹,漸漸與心臟同步跳動,慢慢的融成了一體。

    金光逐步消退,紅光彌足彌盛。充沛的真氣鼓盪於經脈骸絡間。白元奉淡金失血的面龐現出一種病態的酡紅。

    不待指明,黃溯回立刻心領神會的盤膝坐在白元奉的身後。

    自外,衆人在他的調度下,合力牽制並壓制白元奉無意識狀態下放縱攻伐的殺戮之氣;自內,黃溯回徐徐向白元奉體內輸送真氣,替白元奉歸攏理順雜亂無序的真氣。韓介守在一旁,替衆人護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