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寒霜棲月 >第 96 章 第九十六章 “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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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先掙開陳欺霜的手鉗,竭力嘶吼出聲音:“停——!我只問一句:薇兒呢?”

    “她需要安靜思考,自回來後便把自己關起來了。”

    “她自己?爲什麼!如果她是因爲退婚的事情自覺愧對雙親,好漢做事好漢當,有什麼衝着爺爺來便是了!”

    “愧對雙親?不會。並非如此。”

    “那她幹嘛要……這個、那個、不敢有話當面談啊?”

    “她不敢面對的絕非別人,而是從前那個執意堅持與他人活得不一樣的自己。她輸給自己的後悔了。”

    “後什麼悔啊,她又沒做錯什麼。想活出個活人的樣子,不對嗎!”

    “是啊,爲什麼呢?我也正在納悶呢。這只不過是每個人必須經歷的蛻變疼痛而已。不如這樣吧,闖過我的攔阻,你到裏面替我問她好了。好了,閒話就到此結束吧。”將帥模樣的人率先登臨棋盤,他手扶劍纛,沉穩落座,問周鈺恆,“還需要我再從頭爲你講一遍象棋的行棋規則嗎?”

    雙方主將的位置沒有地標,卻升起比棋盤高出明顯一截的、觀局角度更爲便捷的、帶扶手的靠椅。

    周鈺恆笑笑,隔着棋盤向對面恭敬執禮,並應答道:“恆兒仍記得規則。不如就這樣直接開始吧。”

    他擡頭望向“天子居九垓之田”的專屬於決策者的高位,淡然自若的提膝邁步,沿垂帶踏跺走上這一副大得摸不着邊際的棋坪,站在紅“帥”的座位前,深吸一口氣,又笑,撫順後衣襬,坐下:“我準備好了。”

    周鈺恆甫一靠座,靠椅微沉,雙方棋子對應的位置,暗格翻板,漸漸升上形態不一的兵種,俱着戎甲,有槍指前方、胸前甲後貼上兵(卒)的步兵;有擡着炮筒、肩扛火炮的炮兵;有坐跨駿馬、手執長刀的騎兵……棋子站定棋位後,原地動了:兵卒動了,舉槍前刺;炮動了,撥轉炮筒;馬動了,氣嘶蹄揚;車動了,原地轉圈……畢先也動了,是嘴巴動了。他瞠目結舌:“他孃的!玩真的?這是真人實戰?”

    周鈺恆也略驚訝道:“哎呀。可怕。”

    陳欺霜輕縱入局,他拎着後襟,將一個貼在周鈺恆近側的“士”丟出了棋盤,以不冷不熱的聲音“徵求”對局者的意見:“既然是拿人來代替棋子,那麼,換一個‘士’也可以吧?”

    對方大度道:“可以。”

    周鈺恆溢於言表的開心,他想起身。但當他一有動作,紅方一側的棋子當即同步下沉——似乎有某種聯動裝置暗裏牽制。沒辦法,周鈺恆只要極力側挪向陳欺霜一側,探頭向下,小聲安撫陳欺霜:“小霜,你別擔心我,也莫過於緊張。我推測,這只是一種迫使交戰雙方摒除雜念,專致於眼前棋局的有效手段罷了,並不會有危險。”

    陳欺霜無聲的“嘖”了一下:“我總感覺事情不會像你說的那麼簡單。如果、我是說如果,輸掉棋局,假如下輸了這盤棋的話會怎樣?”

    周鈺恆頗爲輕鬆地笑:“照以前的話,最嚴重的後果也無非是關進小黑屋內,將上過當的疑形與騙着,反反覆覆琢磨到下次可以提前窺破爲止。但是,現在不是有你在嗎?下得過就繼續,下不過,你可以扛着我跑路嘛。你很可靠,我希望能夠多多倚仗你。”

    “你還有完沒完了?”陳欺霜的耳朵悄悄紅透了,“我還怕跑得不夠快呢,不能有時間管你。”

    “好好好,不管就不管吧。這樣一來,我也完全沒有後顧之憂了。”

    他倆飛快交談間,只見正佔中線的“兵”,也從棋盤上被撞了出去,畢先杵着大斧哇哈哈哈:“他孃的這就是先鋒官應當立腳的位置吧?小青壓陣,爺爺就可以打頭陣了。花孔雀,你待會兒點我衝鋒啊!劈了他丫的!”

    火堆熊熊燃燒,熱焰上堆,晃耀得黑夜亮如白晝。

    棋坪旁巨大的漏刻,四層水箱,水海內懸坐一隻浮木小人兒,如同執笏板般,雙手平掐在刻度上。水滴計時,如玉珠墜盤,瓏璁叮脆,無形間提醒和敦促着交戰的雙方,時間的有限和寶貴。

    主戰場上,黑甲紅鎧,北南遙望,各佔半壁,隔“楚河漢界”嚴陣對峙。

    三通進軍金槌擂鼓震徹山河。

    紅方“帥”字旗上,蜈蚣走穗,火焰加邊;旗下,周鈺恆調兵遣將,帥令發出。

    左翼紅鎧步兵先鋒出擊,上前一步,駐紮在己方河岸。

    一招仙人指路,投兵探路,試探意味十足。

    黑方不急不慢地在紅方先鋒的正前方架好火炮,火炮藏身在黑卒背後,以身前的黑卒當炮架,卒底炮——如同投石機進攻前必須找到支架一樣,平炮敲山震虎,近能輔佐小卒衝鋒,遠可配合沉底轟帥。

    黑將已將威脅周鈺恆左方腹地的架勢展開了,卒底炮火藥在膛,只待良機,點火,“嘶嘶”,捂耳,“一聲雷”!

    周鈺恆炮鎮當頭,左翼騎兵入邊陲。看似拖緩了行軍的節奏,但也削弱了黑方卒底炮的銳芒。

    黑方飛象起橫車,加快主力出動速度,繼續貫徹捨棄中卒、搶爭先手的戰略意圖。

    雙方均以堂堂之陣揭開戰局。

    周鈺恆再調右翼步兵,與先鋒左翼共同形成二龍出水陣。更有右方“盤河馬”,馬踏河頭,控制前沿。蹄騰懸空,蹄底罩雙足、威懾黑方“巡河車”,一步踩三子。

    “巡河車”趾高氣昂的一喚便至,一直開到“盤河馬”的馬腿前。“巡河車”和“盤河馬”兩者鼻子頂鼻子,眼睛對眼睛。因爲車靈活度高,出動速度快,素有“一車十子寒”的美譽,因此“巡河車”眼睛瞪得格外的大、鼻孔翕合得格外誇張,就連鼻孔內噴出來的熱氣,也顯得務必的矜貴傲慢。

    相比之下,“盤河馬”的氣勢直接矮上了半頭。他前進的方向多了“巡河車”這隻攔路虎,這隻攔路虎非但在馬斜對角跳“日”的中點,臉貼着臉,左擋右攔,淋漓盡致地施展耍流氓的無賴手腕——俗稱“蹩馬腿”,而且他調戲不成,反要怒而喫馬呢!

    “盤河馬”雖然腿顫心驚,但他絲毫不虛,因爲側方緊急增援強有力的援手“巡河炮”。“巡河炮”放穩炮筒馬上開工,在紅方的河岸起堡固臺,可兌卒活馬,可建構穩固陣型,可閃轉騰挪。

    黑方吹起進攻號角。黑甲步兵突擊衝陣,試圖強拆“巡河炮”的炮臺。

    被當成炮臺的、“仙人指路”先鋒步兵,不甘被拆,與衝陣黑卒,針尖對麥芒,短兵相接,互不放過,誓死捍衛自己同爲先遣兵與優秀炮臺雙重身份的驕傲與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