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回到十五歲的秋天。那時的她朝氣驕傲,立志成爲學校裏最耀眼的高一新生。
開始,她並未留意坐在旁邊的女生,直到第一節課的班會。
同學們按座位輪流上講臺介紹自己,在班主任風趣點評下,課堂氛圍越來越熱烈。
“大家好,我叫林閬,很高興和大家成爲同學。”
只是幾句簡單的話,卻引起全班男生的轟動。
“我也很高興!”“還有我!”“一起學習呀!”……
女生聽到後靦腆低頭,男生們笑着起鬨,更有人直接喊出“班花”。
輪到她上臺時,大家依舊沉浸在對班花的議論裏。她清了清嗓子,自信大方地介紹自己,可是得到的只有稀鬆掌聲。
她徹底記住了這個同桌的名字:林閬。
她不甘心,於是用零花錢送同學們禮物,努力建立好人緣。課間主動跑去和男生聊天,期待成爲具有魅力的女生。
但是,男生們和她談起的只有林閬。林閬喜歡喫什麼,林閬背書時什麼樣子,林閬喜歡什麼類型的男生……
她的心裏產生不平衡,曾有的驕傲一點點潰敗。她無數次觀察左邊的人總是在靜靜學習,憑什麼!林閬什麼都不做,就能擁有那麼多人的注視和喜歡。
她不得不承認,林閬確實長得很漂亮,皮膚白皙嘴脣小巧,是那種男生看了就想保護的女孩子。更可氣的是,她學習成績也好。
青春期裏,自卑和羨慕一併而行。她對林閬的嫉妒,在陸飛宇出現後一發不可收拾。
陸飛宇,校草級別的帥哥,是多少女生暗戀的對象。可她林閬,卻對陸飛宇的追求無動於衷。
她相信,有很多人和自己一樣對林閬恨的牙癢癢。她自認足夠優秀,家境優渥父母寵愛。除了沒有林閬漂亮,她哪裏比不上!而陸飛宇,卻偏偏看不見自己。
因爲她是林閬的同桌,便自然而然成爲幫陸飛宇傳遞零食禮物的人。她不知不覺沉浸在陸飛宇的深情裏。
但擁有這份深情的人,不是她。
那個信封很漂亮,是林閬喜歡的紫色。陸飛宇真是有心了,她悲哀感嘆,在無人之後打開了信封,拿着手電筒看完紙上的每一個字。
她多希望自己是林閬,獲得如此動情的呵護和寵愛。悄無聲息中,妒忌矇蔽了她的心,化爲劊子手毀滅美好的紙張。
那一夜她無比痛快,從跟蹤陸飛宇到撕碎情書,再到把碎紙放在陸飛宇教室的講桌上。她的心顫抖又興奮。
後來,事情發展越來越嚴重,遠遠超出她的預料。她看着林閬無力的解釋,目睹旁觀者冷眼嘲諷,見證男生們倒戈相向。
她亦喜悅地成爲其中之一,享受這枯燥生活裏難得的消遣。當事人傷心與否,誰會在乎。
內疚嗎?後悔嗎?這些有何意義,就像灑出去的酒水,怎麼可能重回杯中。
“沒錯,就是我。”
林閬覺得恍惚,眼前人承認得坦然,沒有絲毫愧意。
當常婷婷重提舊事,她心裏的懷疑變成確信。年少時候的事情,在回憶裏都有跡可循。
“爲什麼?”林閬還是問出。
常婷婷冷笑,妝容精緻的臉上浮現憎恨。“因爲我討厭你!從前討厭,現在也討厭。”
包廂裏其他人識趣噤聲,短髮女人關掉了音樂。
“你或許還要問我爲什麼討厭你。”常婷婷向酒杯裏夾了兩個冰塊,發出叮咚聲音。
“有很多理由,說都說不完。”她哼了一聲,“你仗着有幾分姿色,天天裝出一副可憐樣,讓男生們都圍着你轉。我就是要看看,你被他們欺負是什麼樣子!”
常婷婷的語氣很強銳:“你不是不想和他談戀愛嗎?所有我幫你啊!幫你撕掉那張情書,這種方法拒絕多簡單,讓大家知道你有多狠,誰還敢給你寫情書!這樣你也能安心學習了,哈哈哈……”
“你該感謝我!我的老同桌。”常婷婷笑完後看向林閬。
“你不僅傷害了我,也傷害了陸飛宇。”林閬眼眸黯淡,杯子在掌心溫熱,她擡起頭直視常婷婷:
“誰給你的權利替我做決定。”
林閬語氣不緊不慢:“你說我裝可憐,你不可憐嗎?你用傷害別人的方式滿足自己。你整容就是爲了有幾分姿色麼,那你照照鏡子,看看你可不可憐。”
“閉嘴!”常婷婷將酒潑在了林閬臉上,冰塊滾落掉地。
旁邊公關們急忙給林閬遞上紙巾,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林閬自嘲,真是和酒有緣。她從包裏拿出手絹,擦掉臉上的酒漬。
常婷婷被兩個朋友拉着勸說,火氣難消,心裏卻莫名懼怕。林閬,好像不再是當初那個逆來順受的她。是啊,她現在是這座酒吧的總經理。想到這個,再次恨的要發瘋。
“我不會原諒你,我只會同情你。”林閬站起身,眼神微冷。
“你算什麼東西!我管你原不原諒!你是經理怎麼樣?哼,不過就是個養鴨子的賤貨!”常婷婷失去了理智。
林閬無法忍受,她可以傷害自己,但不能侮辱他們。
“你又算什麼?有什麼資格評判別人!多少年了,你還是這樣,嘴裏吐不出象牙!”林閬聲音變大。
常婷婷面容變得扭曲,一個巴掌就要揮過來。
時間彷彿突然靜止,秦冬的手臂出現在她面前,攔住了那份攻擊。
“喲,聊得挺好啊!”嚴謹倚在門邊,目光如炬。他對趕過來的三七說到:“把這瘋女人扔出去。竟敢在紅氣球動手,打的還是我們林經理。”
木頭搶先走進房間,捲起袖子:“讓我來!”
“林閬!”常婷婷胳膊被鉗制,憤恨大吼:“你就是個沒人要的拖油瓶!你媽是個神經病,你也是!活該你爸媽早死……”
“啪”一聲巴掌響動,制止了話語的繼續。常婷婷跌坐在地上,驚恐捂住捱打的半邊臉。
何迎的細高跟踩在常婷婷身旁,面冷如霜:“閉上你的臭嘴!”她轉身對門外保安喊:“還愣着幹什麼!”
常婷婷不肯罷休,兩個朋友示意她別再講話,她們在保安的拖拽下離開了包廂。
“看什麼看!該幹嘛幹嘛去!”木頭打發走外面看熱鬧的人,嚴謹進來關上了門。
他們都沒有開口。林閬在原地怔怔站着,滿目黯然神傷。
她的過去,她的不堪,她的悲傷,在今夜吵鬧的碎片中顯露輪廓。
“跟我來。”
秦冬話語堅定,拉住她的手向外走去。木頭正欲開口,被何迎拽在一邊。
林閬腦子一片空白。秦冬走在她前面,身影在紅氣球下如夢似幻,淡淡的杉木和薄荷味道瀰漫。她被溫暖牽引,穿過目光的注視,走過柔軟的地毯,踏上晚風吹拂的樓頂。
秦冬將她攬進懷裏,身體傳遞的溫度融化心底寒涼。
“如果你想訴說,我願意成爲最保密的聽衆。”
林閬頭趴在寬厚的肩膀,伴隨他的心跳緩緩開口:“謝謝,我沒事。”
秦冬微微輕嘆,摟住她發顫的身體。他擅長撫慰女人,扣響那些脆弱的心扉。可是現在,他不想展示嫺熟的職業技能,只想緊緊抱住懷中人,溫暖她溫暖自己。
“秦冬,你可以吻我嗎?”
林閬的聲音清冷,睫毛處仍有晶瑩。
秦冬雙手捧住她的面龐,剎那間,一縷複雜的情愫掠過心頭。
他欲言又止,慢慢舉起林閬的手,在她冰冷的手背上輕輕一吻。林閬看向他的雙眸裏,流轉溫柔,他決定沉淪。
林閬感受到他的氣息貼近,只是一秒,熾熱的親吻便降臨在她的脣上。她被抱得更緊,不可抑制地微顫,心早已跳進了他的身體裏。秦冬由輕吻變爲強烈地索取,脣瓣間的溫潤使她無限墜落,臉頰紅暈牢牢沾染在秦冬的面龐。
她感覺失去了空氣,漫天星光在眼前飄散,戚洺聞的面容一閃而過。她閉上眼睛,伸手懷抱夜空的恩賜。
“林閬,這樣不對。”
秦冬放開了她。
“你需要安慰,但不應該是這種方法。”秦冬扶住她的肩膀,“不要輕易向別人露出脆弱,也不要隨便相信……”
“你不是別人。”林閬目光灼灼。
秦冬眼眸低垂,聲音微沉:“我送你回辦公室。”
“剛纔是什麼?你對我的施捨嗎?”
林閬凝視秦冬問出。秦冬顯現一種令她無法解讀的神情,她不肯罷休:“秦冬,在你心裏我們是什麼關係?”
樓頂靜謐如常,遠處燈火熠熠閃爍,她定定地等候答案。
秦冬注意到林閬眼睛裏泛起水霧,他心裏不忍,還是說出充滿寒意的話:“我現在沒辦法回答你。”
幽冷的風凝聚在林閬身上。她想開口,想要說出對他朦朧的愛戀,可是力不從心。
秦冬站在面前,言語從容。而她,卑微如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