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慢慢過去。林閬稍微動了動,感覺雙腿都要麻木了。
他們僵持地坐着。戚洺聞一直用那副淡漠的表情望向海面。
這是林閬第一次長久地坐在一個地方,不必開口不必聽取,只是靜靜地坐着,任由風吹過面龐,太陽落下天際。
一陣“咕嚕嚕”聲響,林閬尷尬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偷瞄到對面的人仍在看海,輕籲一口氣。
“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她鼓起勇氣打破了沉寂。
戚洺聞扭過來看了她一眼,不予回答。他起身向木屋走去,衣服上沾染的沙土灑落在地。
良久,戚洺聞沒有走出木屋。
又過了一會兒,沙灘上還是沒有他的身影。
林閬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望了小木屋一眼,門窗緊閉。
她嘆了口氣,戚洺聞是把她丟在這裏不管了麼。
不知過去了多久,林閬就這樣呆呆地坐在艇裏,望着遠處海面的飛鳥自由掠過雲水,看着海面漣漪泛起斑斕。
唯獨,沒有期待的人影出現,沒有從天而降的拯救者。
漸漸地,她將思緒放空,不再去想那些隨時間積累的記憶,只是靜靜地遙望海面。
海天在時間的流逝中映入昏暗。
木屋裏的戚洺聞站立在窗前,透過斑駁的玻璃凝視那小小一團。從天明到天昏,他的手裏始終拿着兩盒午餐肉罐頭。
終於,他打開了門。
林閬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海風掀起一縷沙塵,她眯了下眼睛。待目光清晰,戚洺聞頎長身形高立於前。
戚洺聞丟給了她兩個罐頭,那鐵盒“咣鐺”落在她腿旁。
林閬覺得自己現在像一個慘兮兮的乞丐,獲得了島主人慈悲的施捨。她維持着最後的尊嚴,忍受住空蕩蕩的肚子,別過頭不理會。
腳步聲漸漸遠去,林閬慢慢擡頭望了一眼小木屋。午餐肉罐頭在旁邊向她的肚子招手,她秉持能屈能伸的原則,伸出手默默拿起了罐頭,不由地感到委屈。
許是上天覺得她不夠慘,非要爲她創造生活的挑戰。當夜幕落下不久,遠處天邊閃現一道驚雷,她心中產生不好的預感。
果然,點點雨滴打落了下來。然後,雨滴變成雨線,再變成滂沱大雨。
林閬欲哭無淚,夾克衣承受起雨勢的攻擊。她拿起快艇上另一件救生衣舉在頭頂,無助地望向海面,還是沒有希望出現。
再一轉身,戚洺聞撐着傘出現在快艇邊。
他的面龐在夜色中晦暗不明,聲音卻清楚無比:“你求我,我讓你進屋。”
林閬氣憤:“不用。”她纔不會屈服。
“島上不缺蟲子,下雨天蛇要爬出來,有些野獸說不定會出來找喫的……”
“別說了!”林閬聽得毛骨悚然,不遠處黑暗裏彷彿有什麼在晃動。
她從快艇上站起來,跺了跺發麻快失去知覺的雙腳。她舉着救生衣,艱難地邁上了地面。豈料高跟鞋在沙地中寸步難行,豆大的雨紛紛掉落在她的身上。
戚洺聞舉着傘站在她的前方,三兩步與她近在咫尺,他把手中的傘遞給了她。
林閬心中升起感激,誰知下一秒被他抱了起來,驚愕間手裏救生衣掉在地上,雨傘一歪就要落地。
戚洺聞摟住她後背的手及時接住雨傘,她慌忙把傘柄重新握在手裏。
“別動。”戚洺聞聲音低沉,抱着她向木屋走去。
林閬兩手舉起傘,擡頭看見他脖頸流暢的線條,也看到了他身上沾染的雨滴。
戚洺聞將她放在了木屋門口,拿過傘道:
“屋裏有乾淨衣服,去換上。”
林閬無比驚訝,眼前人好像變得善良?對,是善良。
她不由感激:“謝謝。”
走進屋裏,林閬一眼瞅到掛着的那套男士衣服。原來戚洺聞早爲她準備好了。她轉身要關上門,卻見戚洺聞兀自走了進來。
“你,你先出去。”林閬結結巴巴地說。誰知戚洺聞不爲所動,饒有興趣地看着她。
“你出去。”林閬聲音裏含有請求的哭腔。
戚洺聞輕笑一聲:“我要是想對你做什麼,也不會等到現在。”
林閬打了個噴嚏,頭髮滴水,依舊雙目機警。
戚洺聞拿起傘走出了門。
林閬將門反鎖,小心地脫下溼透的夾克,又扭頭看了看門口,轉過身來把救生衣褪去,將裙子慢慢解開。她擦掉身上的水漬,穿上了那套衣服。
開門,不開門。兩個念頭在心裏打架。
如果開門,萬一戚洺聞做出什麼危險事情她怎麼辦。可是如果不開門,把戚洺聞丟在下大雨的屋外,自己也太沒有良心了……
一番掙扎後,林閬又檢查了一遍自己的穿着。確保得體後,她走到門前轉動鎖頭將門慢慢地打開。
戚洺聞舉着傘靜靜站在門外,望向遠處黑暗。林閬注意到他肩膀處有一些雨溼,不忍道:“我換好衣服了,你進來吧。”
戚洺聞將頭轉過來,林閬早已走進了屋裏。
房間內,戚洺聞隨意靠在門口牆邊,欣賞着自己衣服在林閬身上的美感,剋制了想要扒下來的衝動。
林閬不安地坐在桌邊低着頭。她思索着如何度過這個雨夜,如何通知虹姐自己的位置……
這時,戚洺聞邁出腳步向她走來。
林閬坐直了身體,一臉防範。卻見他只是路過她身旁,走到幾步外的牀邊,躺下來閉上了眼睛。
林閬緊緊盯着他,見他彷彿睡去。她環顧身旁,看到了櫃子邊立着的一把小榔頭。
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慢慢將榔頭拿起來握在手裏,起身轉過頭嚇了一大跳。
牀上睜開眼睛的戚洺聞,正用似笑非笑的神情注視她。
然後,他又閉上了眼睛。
林閬回到了桌邊,她把榔頭輕輕放在桌子上,雙手牢牢攥住木把手。
牀上人閉着雙眼,一派坦然。
桌前人睜大眼睛,滿面警覺。
房頂垂下的電燈泡發出柔和的光,睏意慢慢席捲。林閬託着下巴,強撐住不讓眼皮合上。她看着牀上沉睡的戚洺聞,心裏踏實了很多。
漸漸地,電燈泡在她眼睛裏越來越模糊。
寒氣和霧氣在睡夢中蔓延開來。林閬努力揉眼睛,驚訝地發現自己身處家鄉小菜園裏。菜地旁清凌凌的溪水流過,她將手伸進水中,發現自己的手逐漸變小,水面倒映着小小身影。
她的身後,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她轉過頭來,發現是媽媽。
媽媽露出猙獰的笑容,手指甲刺進了她肩膀的肉裏。媽媽一邊大聲地罵着,一邊狠狠地摑了她兩巴掌。
她跌倒在溪邊泥濘裏,旁邊站着的小孩們指着她發出嘲笑。媽媽也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繼續打她。她大聲哭喊求媽媽不要再打她,可是媽媽的眼睛裏噴出了火焰。
這時,爸爸出現握住了媽媽要落下的手,他們開始劇烈爭吵,緊接着一起掉進了溪水裏。
“不要!”
她一聲驚呼,淚水嘩嘩而流。她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試圖掩蓋那些不堪的淤青傷痕。可是有人要將她的手臂從身上推下來,她大喊着不肯放開自己,一陣溫暖突然環繞住身體。
“別怕,有我在。”
溫柔的話語縈繞耳畔,變成黑暗中的火光。她弓起身體,貪婪地汲取溫暖,眼淚被火光烘乾,全身不再顫抖。
慢慢地,霧氣籠罩了一切。她在溫暖的包圍中沉沉睡去。
雨水沿着玻璃窗汩汩流淌,柔和燈暈彌散在房間各處。雨聲成爲林閬睡夢的安眠曲,也成爲戚洺聞心跳不止的伴奏。
戚洺聞斜倚在牀邊,沒有絲毫睡意。林閬枕着他的胳膊睡去,滿面恬靜。
他本來假裝休憩,發覺屋中安靜後睜開眼睛,卻見她已趴在桌上入睡,手中攥着那把榔頭。他不覺啞笑,看了下她單薄的穿着,不由自主地將她抱在牀上爲她蓋好被單。
燈光在她臉龐上勾勒動人色彩。她的長睫毛和粉脣都很誘惑,令他忍不住俯下身伸手觸碰。誰知下一秒,她的手胡亂擡起,冰涼地拂過他的脖頸又陡然落下。
這無意間的動作,成爲挑動情火的禍首。
屋外風雨淅瀝,時有悶雷作響。此時此刻,足以發生些什麼。他自嘲地問:面對上天贈送的這份獎勵,正人君子該怎樣坐懷不亂。
正當他出神時,林閬身體顫抖起來。她睫毛被淚水浸溼,由模糊囈語變成拼命呼喊。
他產生幾絲驚慌,她的淚水流到嘴角,雙臂緊緊抱住身體,彷彿正在被人兇狠毆打。
他呼喚她的名字卻無法叫醒她,只能將她抱在懷裏安慰,拉下她緊繃的手臂。任由她將淚痕留在他的衣衫,暈染進他的心裏。
傾盆大雨在屋外宣泄,狂風抽打門窗。
林閬睡得香甜。而他,再難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