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流光刺客 >第82章 藍色玫瑰
    林閬踏進高樓大門時,揉亂的心漸漸舒展。她跟在他後面,在他的蕭寂背影中窺見了僕僕風塵。

    秦冬按下密碼鎖,削瘦的手指血色淡淡。燈光亮起的一刻,林閬雙腳不受支使地走進房間。傢俱被蒙上了白色薄單,惟有牆面保持原樣。

    那塊地毯,不見了。理石瓷磚裸露燈下。

    她站在一幅油畫前,凝視畫中景象產生莫衷的領會。畫裏有鮮綠的柳葉和明朗雲日,也有乾涸裂紋的土地。她開始回想,當初來秦冬家時是否有這幅畫?好像有,她只是匆匆略過了。

    林閬有一種頓悟的感覺。

    基於友情,她不能與秦冬止步在曖昧的前沿。對於愛情,她無法保持耐心去理解秦冬的思想。

    矛盾和困頓橫貫他們之間,進退兩難。

    結局早已命定。

    “我第一次見到你,很驚喜。你低着頭,臉紅紅的,朝我們慢慢走來。”

    秦冬倚靠沙發後背,注目於林閬的黑髮。他空洞的眼眸誕生些許光亮,蒼白臉色有了生機,彷彿在倒流的時間裏抓到一把稻草。

    林閬背對他,緊緊盯着畫作不放。他的聲音透出隱隱憂傷,清楚入耳。

    “你不該出現在紅氣球,卻偏偏出現了。我問自己,這是虹姐的計劃嗎?你是不是和我一樣,只是別人計劃中的一顆棋子。”

    林閬的手禁不住發顫,僵硬地轉身看向他。

    秦冬擡起頭,眸色暗沉。他向前一步,林閬本能地後退,抵靠在畫前。他更進一步,一手撐在牆面,一手挨近她的頭髮,在她側頭躲閃後,將手放在了畫框上。

    “你不懂我在說什麼,對嗎?”秦冬垂眸,注視她晃動的睫毛,“這是我的最後一幅畫,每一筆都是我的人生啊。”

    “秦冬。”

    林閬仰頭直視他的眼睛:“對不起,我從來沒有好好了解過你。我只在乎自己的感受,把你對我的好當成愛情,任性地向你索要更多,我以爲這就是愛……”

    她幾近哽咽,強迫自己平靜。“我現在有了很愛的人,他也很愛我。秦冬,你帶我來這裏,也是想好好地結束吧?”

    秦冬雙手垂落,凝視地面一點,嘴角的笑意滿含苦鬱:“我差點忘了,你和聞少在一起了。紅氣球,也關門了。哈哈哈……林閬,你說多可笑,我回來後覺得哪裏都陌生。我能面對的,只有你一個人。”

    他徑直走到立櫃前,從裏面拿出一個袋子還有一方小盒,將它們妥善放於覆蓋白單的茶几,隨即低身坐在地板上,背靠沙發衝她笑:“林閬,陪我聊聊天。沒有酒,你不介意吧?”

    林閬默默走過去,像他一樣坐到地面。秦冬淡淡地笑,眉眼溫和似水,“這是你的東西。”

    袋裏裝有一個白色的硬盒,林閬打開蓋子後百感交集。當初她穿着拖鞋跑走,遺留下的那雙鞋子,如今穩穩放在盒中。

    “我是不是還要把拖鞋還給你?”林閬聲音輕快很多,“沒辦法,我已經扔了。”

    秦冬嘴角上揚,爲她打開小黑盒,呈到她眼前:“幸好沒有早點送你這份禮物,它逃過了一劫。”

    那是一枚玫瑰狀的胸針,藍色亮鑽飾於花紋,做工精巧美妙。它躺在盒中央,對開啓者和觀賞者眨眼露笑。

    “藍色玫瑰。”林閬怔怔地看着華麗的它,“你送過我各種顏色的玫瑰。我早該明白,你只愛玫瑰。”

    秦冬沉默一瞬,坦言:“我嘗試過對一個女人付出真愛,可是發現結果和想象中完全不同。我對愛情不再抱有希望,就像對我自己一樣絕望。林閬,至少我是在乎你的。我這樣的人註定孤獨一生,怎麼忍心把你拉下水。”

    他說得真誠,不加保留地將自己剖析。林閬心裏空明,他們有很多相似之處,也許正是這些在最開始吸引了她。

    不同的是,有人給她留着溫暖的歸宿。而秦冬,他將歸於何方?

    “白雪,她是我妹妹。”秦冬如同做了一個巨大的決定,說出口時神情凝重。

    林閬與他對視,沒有意料到他會對此事主動開口。

    秦冬在她面色裏找不到驚異,一時遲疑,聽到她講:“白雪告訴我了,她真正的名字叫秦夏。”

    林閬見他不說話,補了句:“我沒有跟任何人說。”

    秦冬的表情很奇怪,手臂搭在膝蓋上,垂眼道:“我把一切告訴你。”

    房間空調吹出暖和的風,牆面鐘錶不知何時停止了轉動。一片安謐裏,林閬聽聞一段悠悠往事,彷彿穿過了光陰,與從前的他隔岸相遇。

    秦冬在十五歲時知道了自己還有一個妹妹。

    那天,他拿着藝術大賽的獎盃興奮地跑回家,想要給父母一個驚喜。他靜悄悄地進門,發現客廳無人,二樓傳出激烈的爭吵聲。他心裏感到不安,輕輕上樓,然後聽到了那段令他意念崩塌的對話。

    一向溫潤的父親發出暴躁的聲音:“你太無情了!那是我的女兒啊,她媽媽現在瘋了,她只有我了!我必須把她們帶回來!你無權干涉!”

    母親語氣強硬:“秦家的臉面你不要了麼?我忍了這麼多年,還不是爲了兒子!你呢?只顧自己快活,在外面和瘋女人生野種!”

    “我不許你侮辱她們!她們是我的親人,我不會不管!離婚吧,家產我一分不要!”

    “秦劍秋!我和兒子在你心裏算什麼?”……

    算什麼?我對你們來說算什麼?站在門外的秦冬雙手無力鬆開,沉甸甸的獎盃滾落下樓梯。

    那日爭吵後,母親加入團隊奔赴一項地質勘測的研究,野外遇到泥石流,再也沒回來。

    父親白髮增多,總是把自己關在灑滿顏料的畫室,任由一支支畫筆浸泡水中。

    他們沒有離婚,這份早已名存實亡的婚姻仍然被不知情者廣爲稱頌。一個是才華橫溢的大畫家,一個是材高知深的探測師,兩人的結合多麼令人豔羨,感性與理性相持的婚愛。

    卻在相敬如賓中壽終正寢。

    開朗愛笑的秦冬變成了憂鬱早熟的少年,在父母的婚姻裏質疑自己。他不知道該責怪誰,怪那個從未謀面的妹妹麼。

    父母二十週年結婚紀念日時,很多親友來家做客,對已經去世四年的母親表示緬懷,向父親表達安慰。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不願意見任何人,不想聽他們談起父母從前的美好愛情。

    那天晚上,父親守在他的門外,斷斷續續地說話。他聽得模糊,打開門,看到了父親在笑,帶有乞求的、悲涼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