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肆走在略有些空曠的大街上，行人不多，但看臉上的神情都很安逸，富足，明媚的陽光照耀下，幾個小孩子在斑駁的古老院落裏玩耍。
白髮蒼蒼的老者坐在院門口的石凳上，拄着柺杖，在陽光下打着瞌睡，這應該是最早一批的凡人了，他們當初就算被李肆用神恩沐浴的方式踏上修行之路，但除了一些出類拔萃的能最終突破到更高的高度，餘者也不過是獲得了幾十年的健康體魄。
已經很不錯了，他們的年紀平均都有八十歲，只在二三十歲前喫過苦，然後見證了一個時代的變遷，更幸福的是，他們不必去管2200年後的滅世。
兩千多年呢，管不過來。
這裏，就是李肆在六十年前建立的冥界淨土，而後來他只做了一次擺渡人，就再也沒有關注，沒有後續投入的冥界淨土，也可以將其當作是擺渡的一個小小碼頭。
這是一處依託現世，顯得更加脆弱的擺渡碼頭。
六十年來它都是自動運轉，在這段時間內，這方現世裏死去的生靈，大部分都在這裏了。
心念微動，整個世界就像是瞬間開啓了另外一扇窗，陽光變成了灰濛濛的，天空也是灰濛濛的，不見了玩耍的孩童和老人，也沒有了綠樹濃蔭，但城裏的院落，街道，卻絲毫不差。
甚至，舉目望去，街道上居然也有零星的一些行人在，只不過他們看起來有些模糊，就像是有一塊黑紗罩在頭上，李肆只要稍稍多看一眼，他們的輪廓甚至就要霧化。
不是他們太弱，而是李肆的神魂太強了，相比曾經，已經不是幾百倍，幾千倍的差距了。
所以李肆最後還是將自己神魂的力量給封印住。
走過一條街道，左邊各有一排小院，都很精緻，李肆記得很清楚，當年他帶回來的那個真仙之魂所化的魁梧大漢就住在了這裏，那傢伙有點詭異。
而現在，這座小院還在，雖然沒有陽光，但院子裏卻種了些不認識的植物，看着就像是黑白照片裏的植物，或者乾脆就是水墨畫一樣。
很詭異，卻自有一種協調。
院子的大門虛掩着，裏面傳來說話的聲音，一男一女，還有一個小孩子，吵着要喫冰糖葫蘆。
有那麼一瞬間，李肆很想推門去看看，但最終還是放棄了，這處以東流城爲基礎的冥界淨土已經形成了它獨有的脆弱生態，他貿然推門去看，也許滿足了他自己的好奇心，但也許會帶來不可知的變化。
於是他繼續邁步向前，然後他居然看到了赤松子，就住在第二個院子，風千里，住第三個院子。
李肆也不知道他們在死後是如何來到這裏的，但毫無疑問，至少他們看上去過得還不錯。
然後，迎面走過來一個騎着高頭大馬的人，人和馬都被黑色的甲冑所籠罩，能看到黑氣瀰漫，威風凜凜，但有點熟悉。
“卑職見過長生帝君！”
此人忽然下馬，鄭重行禮，李肆略一遲疑，就見那人摘下黑色的面具頭盔，露出一張臉來，竟然是穆岸！
“穆岸？你……”李肆很驚訝。
“回稟長生帝君，當日多虧帝君指點，卑職這纔有了今日之造化。”穆岸迅速解釋道。
李肆雖然還是有點不明所以，但回想當日的情形，這方現世當真是岌岌可危，是他說動了穆岸反水，最終成功穩定乾坤，此役穆岸功勞極大，雖然被雲華法印給鎮壓成齏粉，但他的真仙之魂能被冊封於冥界淨土之中，倒也可以理解。
李肆笑問道，此地也有冥界法印，但卻不屬於雲華法印管轄，許多細節都無法顯示。
甚至，他已經有六十年沒有摸一摸這塊冥界法印了。
“回稟長生帝君，冥土一切都好，過去五十年，隨着現世的發展，冥土也發展不錯，只是有些重要的事情需得帝君來處理。”
“你不能處理嗎？”李肆好奇。
“不敢，冥土自有規則，冥土法印至高無上，非帝君不可啓用。”穆岸說的很嚴肅，李肆倒沒覺得怎樣，當下就與穆岸一起直奔冥界淨土的神廟，也是冥界法印所在。
這裏還是老樣子，裏面有五尊李肆的神像，其中一尊還會自動睜眼的，挺詭異。
不過走入其中，李肆卻看到了九玄子，他被沉重的枷鎖釦住，就跪在神廟之中，神情冷漠，再沒有曾經的半點瘋狂。
“啓稟帝君，此人於天地有大罪，非帝君不可審判，他已經被關押在這裏有五十年了。”穆岸在一旁解釋道。
但李肆現在心中只有獵奇，他覺得，自己這五十年來實在太過於忽略這個冥界淨土了，誰能想到這裏居然這麼有意思。
“九玄子，你認得我嗎？”
李肆上千打了個卡先，但九玄子彷彿大徹大悟了一般，只想認罪伏法，壓根不在意他。
“能不能給我說說，你爲什麼沒死？你現在是個什麼狀態？”
最終，還是穆岸看不下去了，小聲道：“帝君，您可以審問他。”
“哦！”
李肆轉頭，從地上找到冥界法印，曾經它像個磚頭，現在更像是一個磚頭，灰撲撲的，將其拿起來，瞬間就有許多明悟在心中浮現，同一時間，他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座神像，就是那座會眨眼的神像，威嚴的看着九玄子。
然後，他更是隱隱約約的聽到自己在喊，“九玄子，你可知罪，知罪……”
無數的回聲，體驗感太糙了。
不過心中念頭剛剛閃過，周圍環境瞬間一變，變成了一個孤單的土堆，土堆上一座孤單的小亭子，亭子裏有孤單的一個小桌子，李肆坐在一邊，九玄子坐在另外一邊，穆岸變成小廝，跟在旁邊。
“這是……”
李肆總覺得這畫面有點眼熟。
“這是絕戶墳，也是現世在冥土裏的寫照，現世應該撐不過兩千年了。”對面的九玄子開口了，聲音裏很滄桑。
李肆悚然，舉目四望，果然四面八方都是一座座低矮的土堆，這分明是一座亂葬崗。
更遠處，有迷霧籠罩，低矮處，有水蛇一樣的霧氣在遊走，看不到盡頭，也無從判斷，看得久了，只覺得心頭一種悲愴的感覺就積蓄着，喘不上氣來。
“每一座絕戶墳，都是一座現世，而那些還有香火紙錢的，屬於沒有淪陷的。”九玄子繼續解釋道。
李肆再看，果然自己所在的這座土堆下，有一些剛燒過的紙錢痕跡，還有一些黝黑的瓜果貢品之類，挺散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