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刑的兵士將長槍高高的舉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太傅!”
太后!
長槍停在了半空。
口鼻周圍沾滿鮮血,何蒼天眼前已變得模糊,階上,那朵白色的水蓮花……
太后一字一頓,“太子臉面緊要!”
楊駿“哼”了一聲,並不答話,過了片刻,終於微微躬身,“臣失禮……臣告退。”
說罷,退後兩步,轉過身,揚長而去。
衛士們立即跟上,甲札鏗鏘,靴聲橐橐,片刻之間,走的一個不剩了。
何蒼天一口氣泄下來,眼前立即變暗,昏過去之前聽到的一句話,似乎是階上那朵水蓮花說的,“傳個太醫過來!……”
*
不曉得過了多久,何蒼天醒過來了。
依舊是趴着,但身下,似乎……是張牀榻?
周圍昏暗,一燈如豆。
背部、臀部的傷口,火辣辣之中,隱有一片清涼——應該是上了金瘡藥什麼的。
他輕輕呻吟了一聲。
一個驚喜的聲音,“你醒啦?”
郭猗。
一股暖流,涌上心頭。
何蒼天張了張嘴,只覺口乾欲裂,“我渴……”
他既不能翻身,更不能坐起,郭猗用一個長柄的淺底木勺,舀了水,送到他的嘴邊,他勉力擡起脖子,低着頭,像一隻小貓似的,貪婪的喝了一勺,再一勺。
喝過第三勺水,何蒼天滿足的、長長的透了口氣,又趴了下去。
“這是……哪兒?”
“還在弘訓宮,這是間堆廢舊傢什的庫房,其間也有牀榻,我求了陶令,你在這兒歇着,沒不相干的人打攪,總比擱在他們直房好些!”
沉默片刻,何蒼天輕聲說道,“阿猗,謝謝你。”
“謝什麼?陶令和我師傅是好朋友,些些小忙,一定幫的。”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拼卻性命救我……之前,你說,你我是‘刎頸之交’,我還想着……姑妄聽之吧。我……很慚愧。”
“哈!”郭猗笑道,“以前的事情,你是真不記得了?其實,你也救過我的命!你這個……大約是‘離魂症’吧?”
“應該是吧……自己的事情幾乎都不記得了,別人的事情倒還記得些……”透口氣,“你替我捱了一杖……有沒有受傷?”
“沒有!那一杖,雖然收勢不及,到底已經收力了!”
“那就好,不然,我心裏難安……現在什麼時辰了?”
“現在?亥初兩刻的樣子吧!”
晚上九點半,我昏迷了好幾個小時。
“宮門已經下鑰了吧?你怎麼回東宮呀?”
“早回過了——我是回去又回來。我同師傅還有陶令都打過招呼了,今天晚上,我就不回東宮了——反正明天也得有人接你回東宮,我就攏在一塊辦了。”
“謝謝你,阿猗,我曉得的,你留下來是爲了……照料我。”
“嗐!你這個人——”
“似乎……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太醫怎麼說?”
“你命硬!太醫說,頭兩杖也罷了——再說都打在屁股上,但這第三杖兇險!那是衝着要你的命來的!難得你居然抗住了!骨頭沒斷,似乎也沒傷着臟腑!”
頓一頓,“你那口血,吐的恰到好處!太醫說,如果沒吐那口血,極可能就要受內傷了!”
我要謝謝這位同名同姓——他身體強健,胸前後背都有肌肉;也得謝謝自己反應靈敏,“杖”下之時,已經繃緊了後背的肌肉。
“所以,”郭猗極欣慰的,“都是皮肉傷!將養個把月,應該就可以恢復如初了!”
鬼門關前走一遭,回來了。
“對了,”郭猗拿過一個包裹,不甚大,但頗爲墜手的樣子,內有金屬摩擦撞擊之聲,“這是太后賞你的,五千錢——”
頓一頓,“陶令親自送過來的,那個意思,無非叫你回到東宮之後,做悶嘴葫蘆,別說太傅壞話啥的。”
何蒼天輕聲一笑。
郭猗扁扁嘴,“今天這件事情,到了明天,你看吧,只一天,整個宮城、整個東宮,必定都傳遍了!就傳到坊間也說不定的!光咱們不出聲,管個屁用啊?”
咬着牙,“太傅也不曉得撞了啥邪?怎麼會發作你呢?全然沒有道理嘛!”
“且不去說這個了——說說咱們自己吧?咱倆是哪裏人?怎麼來的京城?我都想不起來了。”
“咱倆?咱倆是平陽郡襄陵縣人,都是孤兒,在範先生的善堂里長大的。”
孤兒?
何蒼天心中莫名一鬆。
“範先生?”
“是,範重久先生。”
這個名字……
“重久——範先生的字嗎?”
“不是,就是名——同你一樣,雙字名。範先生的字是什麼,還真不知道。”頓一頓,“你和我的名字,都是範先生起的。”
王莽以降,直至西晉,都是單字名,雙字名是很特立獨行的。
“咱們……讀過書嗎?”
“讀過些……範先生大才!不過,咱們讀的書,大部分不是範先生教的,而是雲娘子教的。”
頓一頓,“範先生雲遊天下,一年見不上一次面,善堂其實是雲娘子在經管。”
雲遊天下?以此時代的交通、地理、治安,“雲遊天下”的難度,十倍於後世的“環遊世界”,這位範重久,似乎不是凡品啊!
“雲娘子?”
“雲娘子生的可俊!而且——”郭猗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她對你,一直是青眼有加呢!也不曉得……哈哈哈!”
呃……
“咱倆……今年……幾多歲啊?”
“十九!都是十九!”
好嘛,穿越一次,減齡四歲,我這是算賺着了嗎?
“那咱倆……是咋到洛陽來的?”
“既成人了,不就得自己出來討生活?善堂也不能養你一輩子啊!除非你入他們的教。”
“教?”
“範先生是五斗米教的。”
五斗米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