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礪 > 第二十一章 你倒真是個神仙!
    何蒼天回到家,已過午正,草草吃了點東西,即命兩個侍婢——略苗條些的名雲英,略豐腴些的名雨娥,雲英鋪紙、雨娥研墨,何侍郎吮毫搦管,要做大事了——

    練字。

    他打小就對古籍感興趣,繁體字的讀、寫,都沒問題,書法——少年宮時代,練過一年半載,隸書還過得去,楷書則七扭八歪——隸書容易嘛。

    可身爲散騎侍郎,寫字兒不能難看呀!

    別的不說,就說若和衛握瑜大美女魚雁往來的話——須知,衛瓘以下,衛氏男女老少,有一個算一個,幾乎都是書法大家!自己的水平,給衛瑾做徒弟——不,做徒孫的資格都沒有吧?

    一看到自己的鬼畫符,啥好感都敗光了吧?

    所以,雖然在此時代,紙張還是奢侈品,竹簡還未徹底退出歷史舞臺,但這個錢,不敢省。

    幸好,魏晉之交,正正是隸轉楷的時代,只練好隸書,一時半會兒的,勉強也可搪塞藏拙了。

    落筆不過一、兩刻鐘,過了初初的澀滯,開始有驚喜——多年不見,俺的法書,竟似自個兒偷偷的上了層樓?

    愈寫愈是得心應手——到了後來,甚至自覺,以俺目下水平,就是給衛握瑜做個徒弟,也未嘗不可嘛!

    再試着寫幾個楷字——也沒有那麼七扭八歪了!

    本以爲自己天縱英明,不知不覺,已量變而質變,質變而再質變,後來想明白了:怎可能?——這其實都是同姓名者留下的身體記憶!

    謝謝,謝謝。

    這個字兒,一口氣練到了夕陽西下。

    雲英、雨娥都打心裏佩服——俺們家主,果然是讀書人呢!

    正沉浸翰墨,物我兩忘,門房來報:有客來拜。

    一聽到客人的名字,何蒼天立即擱筆,一邊大聲說道,“快請!”一邊長身而起。

    不想跪坐太久,腿腳已經痠麻,一個踉蹌,旁邊的雲英趕緊來扶,何蒼天搭住她的手,一笑,“沒事兒!謝了!”

    雲英心中一跳、小臉一紅:家主對我說“謝”?

    何蒼天三步並做兩步,搶到門口,一邊套鞋子——動作太急,險些就“倒履”了;一邊回過頭,“告訴廚下,備膳!家裏有啥好喫的、能喫的,都備上!”

    雲英、雨娥對視:都備上?可就一位客人呀?

    何蒼天同客人在二門相遇,客人眉花眼笑的長揖,何蒼天一把攙住了,動作近乎擁抱,大笑,“怎麼纔過來?我可是從午時等到現在!”

    看官們該猜到來客何人了——郭猗。

    “本想一過午正就過來給侍郎問安了——我師傅那裏已經告了假;剛要出宮,卻被孫慮那廝纏住了!”

    何蒼天一挑眉,“怎麼?他爲難你?”

    郭猗笑,“正好相反——”打住,左右看一看。

    “沒事兒!都是自己人!說罷!”

    事實上,所有僕從,從貼身侍婢到廚下,沒有一個是何蒼天本人的“自己人”,但若不是真正機密的事情,何蒼天並不打算避着他們,這班僕從,都是昭陽殿細細挑過的——避着他們,也就是避着昭陽殿了。

    “……他要請我喫酒!死皮賴臉的,就是不放手!我既沒有公務,又不能夠說是去拜侍郎,沒法子,只好先敷衍一番了。”

    何蒼天大笑,“好!孫郎中的這個帆,轉的很利落嘛!”

    郭猗笑,“還不止……一會兒再說吧!”

    “好!進屋!進屋!”

    郭猗東張西望,一路走,一路贊,何蒼天則說,“我自己哪有這個力量?——都是皇后的恩典!”

    頌聖是應有之義,郭猗亦連聲,“是!是!皇后仁德,寬恩厚典,但侍郎也盡當得起!”

    進了上房,郭猗笑嘻嘻的,“方纔疏簡了,失禮的很,現給侍郎好好行個禮……”

    一句話沒說完,何蒼天一拳砸在他的肩上,“你沒蛋扯什麼蛋?什麼侍郎、什麼問安,不過在外頭迷迷外人的眼——都進屋了,還跟我來這一套?”

    轉向雲英、雨娥,“這位郭黃門,同我——既是鄉里,更是生死過命的交情!不說別的,弘訓宮載清館的事情,你們大約也聽說過——若不是他捨命相救,我早就斃於楊太傅的杖下了!”

    略一頓,“今後,他到家裏來,你們待他,同我一樣!”

    兩個侍婢都極識眉眼高低的,齊齊斂衽行禮,“郭郎!”

    郭猗趕緊長揖還禮,“姊姊折煞我了!我一個寺人,哪裏當得起?”

    直起身,“侍郎,別太過了!國家名器、朝廷綱紀……都緊要的!”

    何蒼天一笑,“坐吧!”

    雲英去督促廚下,雨娥煮水沖茶。

    郭猗雙手撫膝,極感慨的,“萬想不到——其實該想到的!在平陽,你就已卓爾不凡了!是我眼拙,沒看出來!”

    何蒼天微微一笑,“方纔在外頭,話沒說完——孫慮那裏,還有什麼花樣?”

    “孫慮?哦,他將我之前送他的錢都撿了出來,說要還給我,兩個人你推來、我推去,爭的臉紅脖子粗——哈哈!”

    何蒼天亦笑,“哪個‘推’贏了?”

    “我自然無論如何不要,孫慮訕訕的,說,既如此,就暫時替我存着;又求我,一定要向你替他解釋,‘之前種種,都是誤會’,要我替他引見——他要過來給你磕頭賠罪!”

    “不敢當!”

    “其實,又何止孫慮一人?整個東宮,都開了鍋了!就是太子——”打住。

    雨娥十分乖覺,“水煮好了,茶末也放好了,沖水攪拌即可——我也去趟廚下,看看有什麼忙可以幫的。”

    郭猗忙道,“勞煩姊姊了!茶水這裏,盡請放心——這個活計,我也做得的。”

    雨娥出門之後,郭猗微微壓低了聲音,“我聽師傅說,太子也後悔了!也有向你求恕之意!只不過,面子上還下不來,不肯明着說出來罷了!”

    何蒼天沉吟不語。

    郭猗覷着何蒼天,“孫慮不必說——早晚放不過他!太子那裏,倒有些……”甚難措辭,打住。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你回去同孫慮說,之前種種,確是誤會,我不介意。他來拜我就不必了——我實在沒精神敷衍他。但我絕不會報復——請他把心擺在肚子裏。”

    “啊?”

    “對太子,我更沒有任何怨懟之心——他是君,我是臣,我就有,也是一顆致君堯舜之心!還有,我畢竟出身東宮,這一層,永不或忘!這些,請徐令找個適當的時機,跟太子回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