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礪 > 第四十三章 既如此,舉大事!
    皇后面色暗紅,神情疲憊,精心梳理的朝天髻微見散亂。

    可見之前,非但情緒激動,大約還有些手舞足蹈的激烈動作。

    “也難爲他!”皇后微微苦笑,“這是他第一回在未有我事先叮囑情形下,未當場允准楊駿的要求——”

    這個“他”,自然是指已離開昭陽殿的皇帝。

    嘆一口氣,“那個東西……看了?”

    何天俯一俯身,“看了。”

    “咋辦?你的調任,陛下那裏,可以硬壓着不準嗎?”

    “回殿下,不可以。”何天聲音平靜,“黜陟調動官員,是中樞的權力,何況,此調動,合情合理。”

    皇后不說話。

    “更重要的是,臣斗膽揣測上意——陛下雖未即時允准楊駿之要求,不過,應該也是傾向於放臣外任的。”

    皇后目光一閃,心說,小郎,你還真是“洞鑑人心”!

    皇帝確實囁嚅着說了句,“要不……就照楊駿說的辦?”

    “臣之一身不足惜——乾坤一體,卻不可有任何間隙!”

    皇后心裏感動,卻不曉得該說什麼?

    滯了一滯,只能咬牙,“楊駿老狗!萬沒想到,他竟還有這樣一招!”

    賈謐開口了,“雲鶴,方纔,阿後和我反覆商量,你名正言順留下來,只有一個法子——”

    嗯?

    “那就是……施先祖父之故智了。”

    先祖父?

    您的先祖父……啊,當然是賈充。

    賈謐慢吞吞的,“你若尚公主,就可名正言順的留在京師了。”

    尚公主?!

    腦海中,第一個跳出來的形象,是一張光潔如玉的臉頰,兩個狹長的酒窩,線條清晰的嘴角,微微上翹。

    她對何天微笑的時候,臉上,似乎總是透着一絲善意的嘲弄。

    第二個跳出來的形象,一身白素,如月華流水,煙籠楊柳——衛瑾。

    何天幾乎是本能的,“不可!”

    隨即便察覺自己聲音大的不正常,趕緊補充:“如是,奈裴逸民何?”

    略一頓,“目下,正是籠絡裴逸民之關鍵時刻,決不能舉止失當,令彼離心離德!”

    前文有過介紹,裴逸民,名頠,時任右軍將軍,其次子裴該尚皇后所出次女始平公主。

    皇后、賈謐都曉得何天的意思:

    公主婚姻,沒有不嫁名門子弟的,何天出身寒庶,若尚公主,則裴該尚始平公主的“含金量”立即被大幅度拉低,作爲大人公的裴頠,如何能夠不怨望?

    賈謐神情尷尬,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雲鶴,你若尚……呃,河東公主,裴逸民那裏,或許……嘿嘿,嘿嘿。”

    何天不說話了。

    河東公主爲皇后長女。

    妹妹已經出閣,姊姊卻還待字閨中?

    是的。

    河東公主雖容顏姣好,卻常年纏綿病榻,既無力行夫妻敦倫之禮,更不能生兒育女、傳宗接代。

    哪家名門子弟能娶這樣的老婆?

    如是,必爲世人所譏,“名門”也不“名門”了!

    因此,雖爲正經的大公主,卻……難嫁。

    何天若尚河東公主,那便坐實“佞幸”的名頭,一輩子也拋不掉了!

    至於“施先祖父之故智”——

    河西鮮卑叛亂,朝廷接連折將,武帝無可奈何,接受侍中任愷“宜得威望重臣有智略者以鎮撫之”的建議,以賈充爲都督秦、涼二州諸軍事。

    但賈充不敢之鎮,私問計於同黨荀勖,荀勖乃獻“結婚太子,可不辭而自留”之計,這纔開始了衛、賈競爭太子妃的大戲。

    尚公主而免刺並,異曲同工也。

    何天雖不說話,但態度清晰,皇后開口了,“別再提這茬了——本就是個餿主意!”

    賈謐低眉順眼,“是。”

    皇后看向何天,“總要有個應對——在這種關鍵時候,你無論如何不能外放呀!”

    何天:“是!”

    未直接接皇后話頭,“臣二訪劉頌,淮南王態度很明確了——他說,身爲人弟,無論如何,不能越過了三兄!”

    “嘿!”皇后皺眉,“他還真講究!”

    “其實也是好事——由此可以說明,淮南王懂規矩、有分寸,日後,必可爲二聖忠心輔弼之臣!”

    “嗯……你這樣說,也有道理!”

    “只是——”何天微微加重了語氣,“不能不暫時讓楚王一步了!”

    “你是說——”

    “臣以爲,就照楚王說的,一俟二王謁過陵,便舉大事!”

    皇后眼中灼然放光,“舉大事?”

    何天斬釘截鐵,“是!”

    一旁的賈謐,眼睛也倏然睜大,心跳的速度,怦怦的加快了!

    “臣的調任,就請陛下允准——”

    皇后先是一怔,很快反應過來,“你離京赴任,咋也得十天半月之後,大事若在此之前發動——”

    “誠如聖鑑!臣名義上雖已除幷州刺史,卻還是可爲殿下參謀大事!”

    皇后大笑,“好!既除掉了楊駿,你也就不用‘出京赴任’了!哈哈哈!”

    *

    何雲鶴現身前朝,頗引發了番轟動。

    穿越以來,何天在宮城,一直是出沒北寢,這是他第一次現身“南朝”,也是他少有的正經現身於公衆場合。

    不少官吏,都暗中說,“看何雲鶴去!”

    不過,何雲鶴之現身前朝,非爲公務,也未進他名義上的“鈴閣”——位於太極殿西廡弘仁閣的門下省,事實上,哪個部門的“鈴閣”他都不進,而是像個遊客似的,只在宮闕之間,走走停停。

    當然,此時代,宮城裏是木有“遊客”一說的。

    少數好事者上去打招呼,何雲鶴微笑解釋:眼見就要調任幷州了,可前朝何等光景,卻還懵然不知,如何說的過去?豈非白進了一次京?因此,得閒了,就過來走走、瞅瞅,如此而已。

    最後,他登上南宮垣,佇立、南望,一動不動。

    寒風掀起袍襟,筆直的背影,落寞而蒼涼。

    大夥兒都曉得,何雲鶴所站位置,宮垣以南是啥?

    太傅府。

    乃相互以目,點頭者有之,搖頭者有之,那個……唉!

    感慨呀!

    何雲鶴也感慨。

    別的不說,單說太極殿,目測面闊超過一百米——這是啥概念?故宮的太和殿,面闊不過六十四米!

    感慨呀!

    很明顯,何雲鶴的“感慨”,同好事者自以爲的“感慨”,不是一碼事。

    幾乎沒人曉得何天漫遊前朝的真正目的。

    事實上,他是來勘察格局地形的——宮城要“勘察”,太傅府也要“勘察”。

    此爲數日後“舉大事”做準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