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礪 > 第五十七章 族誰不族誰,這是個問題
    南宮垣之上。

    寒風中,何天裹緊大氅,默默的看着楊府內外發生的一切。

    夜幕籠罩,樓閣臺榭之間,火光躍動,明暗不定,吶喊、哭叫,隱隱傳來,但具體細節,他目力再好,也看不清楚。

    偌大一個楊府,最明亮處,在西南角,那裏火光熊熊,低垂的鉛雲,都被隱隱的映紅了。

    初起火時,火頭並不大,但似乎一直無人救火,因此,愈燒愈旺。

    何天心底默唸:大局已定。

    殿中人攻入楊府,他便曉得,接下來,沒有什麼懸念了。

    走下宮垣之時,心說:

    孟觀、李肇,你們該救火了。

    回到式乾殿,一進東堂,便覺氣氛熱烈——

    多了好幾個人。

    皇后揚聲,“小郎,如何呀?”

    “回殿下,大局已定。”

    皇后仰天大笑!

    事實上,何天回來之前,皇后已做出了“大局已定”的判斷——殿中人攻打楊府的情形,不斷有人飛報式乾殿。

    但“大局已定”四字,出自何天口,便有板上釘釘之感,於是,再笑他一回!

    待皇后笑聲歇落,賈謐微笑說道,“雲鶴,我給你介紹——”

    他身旁兩人、對面一人,第一個介紹的,卻是對面之人,一身戎服,但神情閒雅:

    “這一位,就是裴逸民了,兩位神交已久,今天第一回謀面。”

    嗯,裴頠,你也該露面了。

    何、裴二人互道仰慕。

    賈謐剛想介紹身邊的兩位,皇后插了進來,笑吟吟的:

    “小郎,跟你說一件有趣事!“

    “那個劉豫,聽到宮內有變,趕緊往宮城跑,到了萬春門,才曉得自己已不是左軍將軍了;傻乎乎的問裴頠,‘太傅在哪兒呀?’裴頠咋答的?哦,對了,‘向於西掖門遇公乘素車,從二人西出矣!’”

    “那個笨蛋,真就信了!在萬春門外,徘徊半天,又問裴頠,‘吾何之?’裴頠說,‘宜至廷尉。’於是,那個笨蛋就真的到廷尉那兒報到去了!哈哈哈!”

    賈謐和他身邊年紀較大的那個,都湊趣的陪笑;裴頠同另一個年紀較輕的,臉上卻微現尷尬。

    何天也沒“陪笑”,只略略欠一欠身。

    賈謐繼續介紹,“這一位,”指年紀較輕、臉上微現尷尬的那一位,“姓賈,名模,字思範,皇后從兄。”

    “這一位,”指年紀較大、湊趣陪笑的那一位,“姓郭,名彰,字叔武,皇后從舅。”

    何天心中微微一凜。

    這兩位——

    姓賈的,代表皇后的父族。

    姓郭的,代表皇后的母族。

    還有,這兩位,自然不是舉事之前入宮、一直藏到現在,而是剛剛入宮——自然是事先已打好招呼,一俟大局初定,便飛騎相招。

    相關安排,皇后、賈謐都未跟何天提過。

    待何天同賈模、郭彰都見過了,皇后說道,“呶,那幾個名字,給小郎看看!”

    賈謐遞過一張紙,“雲鶴,這幾個,都是楊駿親黨,今夜,一體捕拿!”

    楊駿親黨?不是已經出過名單了嗎?

    皇后隨即替他解惑,“同上一次那幾個,攏在一起,一鍋燴了!”

    增加的?

    何天接過,上面四個名字:

    楊珧、楊濟、李斌、武茂。

    後兩個不熟悉,前兩個卻叫何天大喫一驚。

    楊珧,字文琚,衛將軍。

    楊濟,字文通,太子太傅。

    楊駿、楊珧、楊濟,同胞三兄弟,當年號稱“三楊”。

    “殿下!楊珧、楊濟雖爲楊駿胞弟,但同楊駿,並非一路!他倆……早就被他們大兄逼的閒廢在家了呀!此朝野皆知之事實呀!”

    何天爲二楊辯護,而且語氣急迫,在場之人,無不意外,都以爲他既同楊駿深仇,必然樂見楊氏兄弟“一鍋燴”。

    皇后一時愕然,不曉得該怎樣答覆他的異見?

    滯了滯,“你識得二楊?”

    “回殿下——不識!”

    皇后皺眉不語。

    郭彰輕咳一聲,“雲鶴,你還年輕,有些事怕還不熟悉,眼下,二楊同楊駿,確貌似‘並非一路’,但那不過是他們狗咬狗罷了!”

    “早年,‘三楊’並稱,專擅朝政,那個氣焰,還得了?”

    “君言甚是!眼下,賈、楊爲敵;早年,賈、楊爲友!皇后之爲太子妃也,爲先帝誤會,荀勖、馮紞、楊珧及充華趙粲共營救之,曰:‘賈妃年少,長自當差。’——皇后由是得以安位!”

    郭彰被懟的面紅耳赤,皇后臉上也下不來了!

    何天如是說,簡直是在指責賈、郭忘恩負義了!

    賈謐不安,“雲鶴!……”

    何天若冷靜下來,一定也會爲自己的語氣不安,並且感到奇怪——

    我同二楊,無恩無怨,連面也沒見過,二楊也不以德行著名,我何以用如此激烈的言辭爲他倆辯解?

    何天沒搭理賈謐,繼續懇切陳詞:

    “殿下!楊濟武藝出衆,其實可爲國爪牙——當年河西鮮亂之平,他在後方對文鴦、馬隆的支持,至關重要!族之,太可惜了!臣爲國惜才耳!”

    “至於楊珧——”

    “初,世祖武皇帝聘當今皇太后爲皇后,楊珧即表曰,‘歷觀古今,一族二後,未嘗以全,而受覆宗之禍。乞以表事藏之宗廟,若如臣之言,得以免禍。’武皇帝從之。”

    “臣請開石函察視!”

    石函即石匣,楊珧的表章,裝在一石匣中,“藏之宗廟”。

    “另,當年,鍾會謀反而罪不及其父鍾毓,臣請依鍾毓例爲二楊申理!”

    皇后、郭彰臉色都很難看,卻不曉得該怎樣駁他?

    賈模開口了,“雲鶴,你說的,不無道理,可是,楊駿跋扈,開罪的人太多了!朝臣眼中,不論三楊有什麼矛盾,總是一體——”

    略一頓,“大楊倒了,二楊、三楊猶在位,叫朝臣們如何放心的下?又如何示天下以更始之意?”

    這番話,比郭彰高明多了,以此可見,賈模、郭彰根本不是一個水準的人物,不過,亦非不可駁。

    何天剛想說話,皇后已冷笑一聲:

    “這個‘意’,那個‘意’,我看,你的‘意’,還在你的皇太后身上!你是怕族了二楊,最終牽扯到你的皇太后罷?”

    何天怔住了——

    難道,自己惶急,真是因爲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