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那個活了十一年的「蔣亦姝」,從這一刻開始,我變得有些不認識我自己了。
林瀾,這個名字對我來說,還有點陌生,走在路上,如果有人喊一聲,恐怕我都意識不到他是在喊我。
洪英爲了討好林耀揚,把我的名字給改了,改得徹底。
除了有點不習慣之外,其他沒別的,畢竟我對蔣亦姝這個名字,也沒什麼實在的感情,一如我的生父蔣川對我也沒什麼實在的感情一樣。
似乎所有的小老闆都有一種執念,蔣川自然也不能免俗,重男輕女的思想挺嚴重。
我小時候聽洪英經常吐槽的一件事情就是,我那個奶奶,也就是蔣川他媽,一聽說洪英生的是個女娃娃,掉頭就走了,說等得太困了得回家睡覺,
於是,好兒子蔣川就真的開車送他媽回家睡覺去了,夜裏兩點鐘,把洪英一個人丟在醫院裏,剖腹產的刀口疼得死去活來。
也許正是因爲我的出生,不僅讓洪英在蔣家失了位份,也讓愛美的她硬生生在肚皮上捱了一刀,從此告別了露臍裝,所以她纔會一直對我那麼嚴苛、那麼厲聲訓斥吧。
剛上小學的時候字寫得歪歪扭扭,會被她劈頭蓋臉一頓罵;
學鋼琴枯燥無味不願意練曲子,也會被她拿雞毛撣子打手心,關在家裏哪兒也不許去只能乖乖彈琴;
上芭蕾舞課被老師說了一句“腳背硬得像鍋鏟一樣”,她回家氣得用腳狠狠地踩我的腳背;
跟蔣川吵架了,轉過頭來也會拿我撒氣。
但是有一點,她從來不打我,除了練琴練不好和數學沒考好之外。
所以我知道,她其實又愛我,又恨我。
洪英和蔣川的日子也一直過得劍拔弩張。
因爲是個女孩,蔣川從小對我就不溫不火的,高興起來抱着我親親抱抱舉高高,不高興了,一巴掌把我推得老遠。
洪英每次看見蔣川對我動手,就立刻跟他翻臉,指着他罵的那種。
再後來,也不單單是爲了我而吵架甚至動手了,因爲洪英知道蔣川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還給他生了個兒子。
爲此,眼看着私生子一天天長大,給野女人和野孩子正名成了擺在蔣川面前的最大的難題。
終於在我九歲的時候,他們離婚了。
洪英本就心高氣傲,得知蔣川在外面養小,更是戳了她的脊樑骨,狠下心來一咬牙一跺腳,帶着我徹底和蔣川斷了聯繫。
世界也真是奇妙,自從她和蔣川離了婚,即便是在同一座城市,卻也至今再未遇見。
不知道是他倆各自都保持了最後的默契避而不見,還是上天註定他們緣分已盡,再沒有遇見的必要?
總之,洪英一個人帶着我,也實屬不易。
爲了把自己的外貿進出口生意做大做強,洪英吃了很多苦,她刻意躲着不讓我看見,但其實我都知道。
在他們離婚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是放學之後獨自一人回家,自己做飯,自己寫作業,自己洗洗漱漱然後上牀睡覺,我總是能夠在夜深人靜快要睡着的那一刻,聽見洪英進家門就直奔衛生間的動靜。
洪英爲了談生意,多少個夜晚奮戰在酒桌一線,跟一羣男人喝得昏天黑地,最終拿下了別人三個月都沒談成的大單。
我其實是有點心疼她的,畢竟是我媽媽,於是就默默地下牀,去廚房給她倒了一杯溫水送到衛生間,結果被她看見的第一眼,就罵了回去:
“這麼晚了還不趕緊睡覺!跑來看什麼熱鬧啊!”
我放下茶杯,扭頭就走,把臥室的門關得砰砰響,氣得自己躲在被子裏默默流淚,隱約中,也聽見她躲在衛生間放聲大哭。
奈何洪英不接受任何同情,更不允許自己成爲別人眼裏的可憐女人。
她雷厲風行,她殺伐果敢,她英姿颯爽,她嫵媚妖嬈。
各種模樣的她,都美得讓男人流連,讓女人嫉妒。
和蔣川離婚一年之後,洪英的進出口業務成爲了當年潛川商會年度評選的一匹黑馬,也正是在商會活動上,她遇見了林震坤。
彼時的林震坤早已擁有了潛川鋼鐵大亨的稱號,在那個年代的潛川,工業還是整個地區發展的經濟支柱,所以林震坤在商會的地位,就連商會會長都要忌憚三分。
那次活動上,林震坤一眼看中了上臺領獎的洪英,從此目光便鎖定在她的身上。
再過了兩年,他就成了我的繼父。
當年林震坤追求洪英也是轟動一時了的。
他的髮妻因病早逝,這麼多年來,他也沒有名正言順地要公開續絃,雖然身邊的桃花不斷,但也都只是短暫盛開,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夠讓他主動開口追求。
洪英是個例外。
也許倆人心性相投,相互吸引也都順理成章,戀愛的過程也是天雷地火,總之,林震坤最終大手一揮,把他們倆人的二婚辦得風風光光。
結婚那天,也是我第一次看見林耀揚。
林震坤的兒子,我的……哥哥。
其實當我得知我將有一個哥哥而不是姐姐的時候,我還挺高興的,因爲潛意識裏覺得如果有個姐姐,那麼以後明爭暗鬥應該少不了,而以我的智商和情商,戰勝對方的勝算不大。
如果是個哥哥,那就好辦多了,至少,應該沒有哪個男的會跟一個比自己小五六歲的小丫頭一般見識吧?
果然,已經高三的林耀揚對我算是溫良恭謙,禮貌客氣,各種關照。
從我跟着我媽進入林家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面帶微笑地對着我。
婚禮那天,大人們忙得不亦樂乎,壓根兒沒注意到還有我這麼個小丫頭,林耀揚就來問我,是不是餓了?想喫什麼?他見我不做聲,便輕輕地拉着我的手,直接帶着我去了後廚房,從廚師長手裏截胡了一份澳龍煲粥。
我也不傻,知道在這個時候一定要賣乖啊,於是就糯糯地喊了一聲:
“謝謝哥哥。”
林耀揚沒再說話,楞楞地看着我笑。
從那以後,我跟這個大哥哥的關係,可能比跟我媽都要好點兒。
洪英即便是已經名正言順地成爲了新任林太太,也還是一如既往地拼命賺錢,一如既往地愛美愛漂亮,
在初代醫美剛剛盛行的時候,她就跑去D國做了最先進的光子嫩膚,的確是讓整個人煥然一新,加上她天資優渥,跟二十來歲小姑娘站一起,都略勝一籌。
對我也還是像從前那般手下不留情,比如說,改名字的時候,壓根兒就沒問過我,林瀾這個名字怎麼樣啊?喜不喜歡啊?她就直接給改了。
我滿腹怨念,也只是徒勞:好歹問問我意見嘛,改一個更唯美的名字,以後出名了也省事兒。
不過,自從改姓林了之後,林震坤對我和我媽更加關照了,這一點的確沒毛病。
他主動把林氏鋼鐵集團10%的股權記在了洪英的名下,對我也是百般呵護,他知道平日裏他們兩個大人經常忙得不着家,於是就叮囑林耀揚一定要把我這個妹妹照顧好,出什麼岔子第一個拿他是問。
所以林耀揚到哪兒都帶着我,跟拴在褲腰帶上差不多。
他那幫同學都知道,林耀揚多了一個小尾巴。
也正是天天跟在他後面到處跑、到處玩,在我十二歲這一年的暑假,我遇見了秦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