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藥的劑量足以支撐到這場再平常不過的人流手術完全結束,甚至還能讓林瀾繼續昏睡好一會兒,一直到傍晚,她才漸漸醒來。
最先甦醒的是她的嗅覺,醫院裏特有的消毒水氣味混合着淡淡的艾灸棒燃燒的味道,悄無聲息地鑽進她的鼻息,時刻在提醒她,現在身處何處。
睜開眼的那一刻,日光燈照射的醫院白花花的牆壁映入眼簾,映襯着傍晚窗外深藍色的天空,倒是十分寧謐的景象。
“瀾瀾,醒了?感覺還好麼?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林耀揚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林瀾慢慢地轉過頭去,才發現他就坐在牀旁邊,關切地看着自己。
脫掉了厚重的長款呢子外套,林耀揚穿着黑色的半高領毛衣,筆挺的西褲襯托出他格外修長的雙腿,雙手撐在牀沿邊,站起身來俯視着臥牀剛剛醒來的林瀾。
面對林耀揚的問話,林瀾反應了好一會兒纔有反應,她睜着大眼睛看着頭頂上方的男人,緩緩地搖了搖頭,開口說話的聲音特別沙啞:
“我想……喝水。”
男人二話不說,趕緊起身倒了一杯水,小半杯熱水裏加點兒涼水,不冷不燙,還細心地插了一根吸管,遞到林瀾的脣邊。
像是從沙漠里長途跋涉了很久一樣,當林耀揚輕輕地將吸管塞進林瀾口中時,她虛弱地閉着眼睛,呼哧呼哧地吸光了一整杯水。
“你慢點喝啊,着什麼急,別嗆着。”
林耀揚伸出大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林瀾喝完,依舊是有氣無力地靠在那裏,目光渙散,直愣愣地盯着對面的天花板,林耀揚坐在旁邊,有許多話想說,卻全都堵在胸口。
“那個……還疼不疼?”
沉默許久之後,林耀揚還是忍不住想要關心她,問問她術後感覺如何,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林瀾仍舊是機械地躺在那裏搖搖頭,啞聲說道:
“做手術的時候不疼,打了麻藥的,就像睡着了,沒什麼感覺。”
“那現在呢?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男人接着問道。
林瀾想了想,似是很認真地在發覺自己身上的變化,她感覺得到,下腹仍是有些墜脹,隱隱地有些許痛感,但是更多的,是心裏的難過,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堵在心上。
想到秦頌,想到這個在她身體裏不過四五十天的孩子,想到和他們有關的許多人,林瀾只希望這件事情就這麼悄無聲息地發生了,然後漸漸癒合,漸漸遺忘,永遠不爲人知。
可是她也知道,有些時候,天不遂人願,紙包不住火,反正孩子也已經做掉了,往後發生什麼,那就見招拆招吧。
“這兒……有點脹,”
又指了指自己心臟的位置:
“這兒,這兒也不舒服,心裏堵得慌。”
林瀾沒想到,自己說完這句話,眼淚就止不住了。
她沒有哭出聲來,就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淚,林耀揚看在眼裏,心疼得要命,咬着牙拼命忍住自己的情緒,他不想當着林瀾的面紅了眼。
“傻丫頭,幹嘛不讓我去找秦頌算賬?這混小子我見一次要打一次!”
林瀾看着她哥哥咬牙切齒的模樣,倒是擠出一個笑來,只是這個笑容不同以往那般青春機黠,只顯得蒼白無力,極盡虛弱。
“算了,哥,是我自討苦喫,也怨不得別人。從今以後,前塵往事隨水流,爲了給自己留條命,我會離他遠遠的。”
林耀揚聽她這麼說,不知怎的莫名就想笑:
“這話是你自己說的昂,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得到。”
不光是林耀揚,就連林瀾自己說完這話,都覺得心虛得慌。
她也忍不住噗嗤一聲,哭笑不得。
“想喫什麼嗎?醫院的餐不好喫,我讓人每天給你送餐來。對了,我想來想去,還是打電話給了凌之茵,我想讓她從明天開始每天來陪陪你,她也答應了。一來你們倆可以聊聊天解解悶,二來,她也是個女孩子,有些事情料理起來,也方便。”
林耀揚說着說着,竟覺得有些臉紅,不自然地站了起來回避林瀾的目光,
“我本來還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但是料定你一定會拒絕,可是讓你一個人在醫院住我實在放不下心來,我也沒辦法一直都在醫院陪着,所以就替你做主了。之茵她聽說你做了手術,特別擔心你……她明早應該就會來,我……沒有告訴她具體的情況,有些話,你們兩個自己聊可能會比較好。”
林瀾靠在病牀上,看着林耀揚掐着腰站在窗口,這段時間一直爲她的事情忙着,又不能太伸張,還得幫她瞞着洪英,整個人着實瘦了不少。
“哥……真的很謝謝你。”
林耀揚一回身,就看見她靠在那裏,臉色蒼白地注視着他,眼睛裏五光十色。
男人的心頭又翻涌起來,他多想衝上前去摟她入懷,緊緊抱着她,又害怕這樣會嚇壞了小姑娘,只好強忍下心中的那份衝動,對着林瀾笑了:
“還當我是你哥麼?說這麼見外的話,小薯,你要記得,不管什麼時候,我永遠都在,永遠都是你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