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頓時鴉雀無聲,一瞬後人們的議論聲席捲全場。
大小貴族們:嘶?!這麼不懂事怎麼帶出來的?就算是黑髮黑眸而縱容,也太不把規矩放眼裏了!
剛有舊派而激進的貴族想“挺身而出”,卻見赫耶家主端起一杯酒,站起來。
所有人又安靜了。
男人發話了:“各位晚上好,希望今天冬青歡宴各位玩得開心,我今天也有一件好消息與大家分享——”他頓了頓,示意菱花站起來,並拉起菱花的右手,“這位是狄安娜,下一任赫耶家族的傳承人,今天開始接觸家族事務,並作爲家族門面走動。”
菱花放下扇子,滿意地看到許多人臉上的震驚,笑得優雅大方:“各位冬青節安好!作爲下一任赫耶家族的傳承人,很高興在這麼歡樂的節日與各位認識,以後各位都會頻繁看到我。”
“父女倆”舉杯,將酒一飲而盡。
在場的貴族——這名字!這張臉!這張臉!!
老一輩震驚得當場愣住,中青年時期的瞠目結舌,更年輕的則發出更發出“我的天!真美!”的感慨。
全場寂靜之時,“鐺鐺鐺”巨大渾厚的鐘聲響起,城樓下民衆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歡快的音樂響起,更加盛大、美麗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
冬青歡宴,正式開始了!
隔壁一席的大貴族收斂起震驚的神情,舉起酒杯:“恭喜赫耶家族新一任繼承人誕生!恭賀冬青節正式到來!祝女神常在!”
貴族們像終於收到指示,無論心裏怎麼想,都露出了喜慶的笑容:“女神常在!!!”
看到大家將酒一飲而盡,男人露出滿意的微笑:“開宴吧!一切照舊!”
有的重新坐下,消化消息;有的四處走動,打聽消息;有的躊躇不已,不知如何是好……可謂衆生百態。
菱花吃了一口甜點,對男人說:“嚇死他們了嘻嘻……”
赫耶似笑非笑,環繞一圈說:“難道獅子打盹,他就不喫人了嗎?”
奇怪的氣氛持續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恢復之前的觥籌交錯,貴族們互相走動,邀約跳舞,縱情歡樂。
所有人都很好奇狄安娜是怎麼冒出來的,領養吧?不聲不響,還長得那麼像之前兩位赫耶小姐。私生的吧……
一點風聲都沒傳出來,時間還對不上,奇怪。難道自己家族的情報消息真的這麼菜麼?
與此同時,另外六大席也有家主和其繼承人上來攀談、敬酒,在赫耶管不上她的時候,伍迪神奇出現,並小聲提醒走來的人的姓氏、名字、家族地位和特殊事情——譬如好男風、有私生子、未婚先孕等等……
圓滑地應付完最後一個大貴族的得寵女兒,她看着蠢蠢欲動的小貴族,吃了幾口水果:“這麼亂啊……不結婚了……”
伍迪:……幸好不是他家崽子
終於,第一個喫螃蟹的小貴族走上臺開始推銷自己,聊聊天氣,展望接下來的社交月,說說油畫(???),過了;第二個跑上來,聊聊雕塑和詩歌,第三個……
不到一個小時,小貴族間傳開了赫耶家族的新任繼承人,見多識廣,博學多才,怎麼聊天都不會尷尬,還非常親切大方,魅力過人。
什麼風吹草動都無法瞞過精明的貴族。
他們簡直蜂擁而上,然後個個心滿意足地離開。
沒有一人找茬或者有什麼別的嘰嘰歪歪,這個世界,或許比她想象中的嚴苛,菱花想,因爲看見好幾位被狄安娜毒死的學生的家長或近親,老老實實上來攀交情,打完招呼退下。
回頭問問薔薇學院這件事是怎麼處理的,畢竟現在自己是繼承人了,只要還有一人記得這件事,那麼就要做好準備。
宴會的氣氛隨着菱花挽着赫耶走進舞池,而進入高潮。
什麼叫奢華無度,肉林酒池,每個人都縱慾狂歡,再舊派的貴族都摟着個女伴,以嘴哺酒;文雅點就幾個舞步換位舞伴,或撩舞團裏的漂亮女孩或樂團的帥氣小哥,搭訕侍者。
廳頂巨大的水晶吊燈閃耀着璀璨的光芒,穹頂壁畫的聖者、上神悲憫地注視這一切。
菱花看着這一切,開心地笑了,赫耶看着她在自己手裏轉了個圈,翩然欲飛,輕盈得像一隻知更鳥。
像妹妹還在他懷裏跳舞,像狄安娜終於諒解他。
那不是白百合,也不是白薔薇。
終於午夜十二點到來,赫耶牽着自己的大小姐上臺,致辭後從側門離席。
其實很多貴族選擇縱情到天亮,但赫耶不會,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會拔劍將他們都捅死,感受溫熱、泛着腥氣的鮮血濺到他的身上、臉上、嘴脣上,舔一舔是什麼味道。
他們經過同樣正在狂歡的民衆,一路上各懷心事,寂靜無言。
走過大道,伍迪將他們送上馬車,囑咐車伕送到赫耶家的宅子,車伕似乎是做慣,即使很多年沒接過這單生意,也清楚宅子的位置。
赫耶與菱花面對面坐着,他歲數才44,正值壯年,即使保養再好,再顯得年輕,也掩飾不了世事給予他的起起落落、悲歡離合。
人最先蒼老的地方是哪裏呢?
不是眼角的皺紋,不是皮膚的斑點,也不是髮色的變化。
是眼神,從清亮到渾濁,從眼中的光開始慢慢熄滅。
菱花感受到他的疲憊,輕聲問:“父親,學院的事情是怎麼處理的?”
赫耶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怔了:“怎麼突然對這個感興趣?”
菱花正色道:“只要還有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活着,我們就要隨時做好準備。”
男人的眼眸黯淡下去,他努力打起精神:“放假那天,馬車的車伕們問道很濃的血腥味,家長也等不到他們回來……”悲傷、憤怒、痛苦種種複雜的情緒在他臉上交織,“我趕到後,只有你的屍體沒有入殮,你的臉被毀了。”
菱花擡手摸了摸狄安娜的臉:“然後呢?我的死法可跟別人不一樣吧?”
赫耶兩手矇住臉,嗚咽道:“其實貴族們精明,大致能猜到什麼事情,只是沒想到身爲大貴族的你,手段既然這麼狠,這麼偏激。而且赫耶家族也後繼無人了,害怕我情緒過激,把他們都殺掉……”
也對,最瘋狂的人,都是失去牽掛的。貴族們對人性也有深刻的理解,所以都選擇不去刺激他,閉口不言,免得魚死網破。
不如安靜,看看如何蠶食赫耶家族。
菱花看着窗外淡紫色的彎月,月光溫柔地輕吻她的臉頰,夢幻而美好,如同墮入凡塵的精靈。
毛球覺得菱花經過宴會後,好像高興了不少,起碼比之前看起來正常——宴會之前的日子,她隱隱壓制着一種暴戾之氣,像平靜的山下流動的岩漿,隨時就會噴涌而出。
難道是任務逼得太緊了?
菱花嘆了一口氣,她認真地看着男人:“那個密道……方便軍隊隨時接管薔薇鎮,是嗎?”
出入口隱蔽,密道光亮寬敞,可以通往各個地方,非常符合。
赫耶擡起頭,臉上的脆弱像燦爛陽光下的薄冰,瞬間便消失德無影無蹤:“是。我本來打算傳假消息給王室,我們也有很多把柄,不可能對王室忠心耿耿,但是想起那個卷軸,我忍住了,假意舉辦葬禮,身體卻被我放在冰窖裏面。”
菱花了然點頭:‘那這件事最後怎麼處理?“
赫耶笑得極其諷刺:“看出來又怎麼樣?死都死了,難道真的要翻臉麼?而且狄安娜在學校的事情,有些學生也當笑話四處說吧,赫耶家族的千金被毀了臉,無論有意還是無意,最後結局都這樣,那就聯手發出被敵國惡意放毒的通告。”
菱花垂下眼瞼,纖長的眼睫投下一片扇形的鴉羽,像個脆弱精緻的人偶娃娃:“你們就粉飾太平了是嗎?”
赫耶冷靜而殘酷地說:“無論多少條人命,都比不上平靜的薔薇鎮,”綠色的眼眸不再是溫柔和寵溺,“但是,多少人都及不上你。”
如狼般掠奪的眼光在狄安娜身上流連,菱花把緞帶扯掉,讓頭髮自然散開,笑了。
“剋制點,我是赫耶家族的傳承人了,可不是你的禁臠。”
赫耶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然後說:“你會是家族有史以來最優秀的繼承人、最出色的家主,能力令族徽重新發出光彩,名字在薔薇鎮中流傳,事蹟在歷史中傳唱。”
這近乎虔誠的預言,更像是對自己的警告。
她看着林間的小路說:“你後悔嗎?做出那樣的事情?”
赫耶像一匹孤狼,眼裏帶着無邊的血色,他問:“做都做了,問後果有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