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我的流金年代 >第十八章 回家
    邁入1987年第一個月的燕京,北風呼嘯,天地一片蒼茫。

    即使是週末,如此惡劣的天氣下,306寢室四人也只能老老實實的躲在被窩裏。

    “唉。”

    一聲嘆息從路行遠對面的朱大腸嘴裏傳出,路行遠不聞不問的翻了身,繼續看自己的報紙。

    朱大腸現在這幅模樣,純粹是咎由自取,不值得路行遠同情。

    一週前,政治科考,朱大腸大概是平時口花花養成了習慣,對前不久的學生事件一通亂嗶嗶,導致掛科,被韓訓罵了個狗血淋頭不說,差點還被沒收,因爲救外商得到的見義勇爲獎章。

    甚至還連累同寢室的路行遠三人,也上了一堂讓他們記憶深刻的思想教育課。

    隨後朱大腸就被路行遠三人給孤立了。

    孤立朱大腸,不是因爲受了他牽連,而是想改掉朱大腸口無遮攔的毛病。

    用路行遠給朱大腸的忠告就是,我們只是學生,老老實實的讀完四年中專,爲將來建設祖國添磚加瓦就完事了,沒事瞎嗶嗶啥!

    “路蠻子,路蠻子。”

    樓下有人喊,路行遠忙起身撐開窗戶,探着腦袋往下瞧去,發現是打水室的阿姨,忙問啥事,知曉是有信件,他不情不願的起身穿衣。

    裹上軍大衣,路行遠問牀上各做各事的幾人:“我下樓一趟,你們誰要打熱水?”

    朱大腸刷的從牀上跳了起來:“蠻子,我陪你去,我給你拎暖瓶。”

    原本沒說要打熱水的趙國章、孫大聖聽說朱大腸主動打水,不由異口同聲道:“那給我打一瓶,給我也帶一下吧。”

    路行遠一琢磨,這是要釋放朱大腸了,想着也憋了這傢伙三四天,教訓應該夠深刻了,路行遠不由點頭道:“成,走吧。”

    蹬蹬下了樓,進了打水室,朱大腸拎着四個暖水瓶去裏間接水,路行遠則去拿信,順道還拿了份最新的報紙。

    付了錢,路行遠將目光投向信封的郵寄地址,發現是老家的,忙撕開信封瞧了起來,但接下來卻把他氣夠嗆。

    一封信字數不到500,錯字他都懶得數了,光圈圈就有二三十個,字體或大或小如同起伏的山脈更別提了,內容也是連猜帶蒙纔算順下來。

    透過字裏行間,路行遠明白這份油膩家信的執筆人肯定是大妹路清婷,路正陽負責指導,小妹路清瑤旁觀。

    信裏面信息不多,但村支書路廣平家要裝電話這條信息還是挺讓他高興的,以後不用絞盡腦汁的看家信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聯繫起來更方便了。

    蹬蹬的重新回到寢室,路行遠本想寫一封措辭嚴厲的信寄回去,可一想離放假不到一個月,這會寄信純粹是亂花錢,想想也就算了,衣服一脫重新上牀,拿起了最新的一份人民日報。

    他上輩子是個書呆子,對80年代中後期的一些國家政策瞭解很少,現在只能通過報紙,和一些模糊記憶,來尋找一些對他有用的信息。

    比如現在,路行遠看着《關於深化企業改革增強企業活力的若干規定》標題下,全民所有制小型企業可積極試行租賃、承包經營的內容,瞬間開始浮想聯翩起來。

    對他而言,這條消息非常有用。

    承包經營企業,他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精力,但卻給他明年生產健美褲提供了有利的條件。

    私人承包經營的企業沒那麼多亂七八糟的要求,他們唯一的目標只有企業盈利,這種不問緣由只爲錢的企業,是路行遠急需的合作伙伴。

    原本還在爲明年怎麼生產健美褲頭疼的路行遠,因爲這條新的政策高興極了,躺在牀上喜不自勝,嘴角就差裂到腦後,心裏更是大呼,“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等這個寒冷的冬天過去。”

    “蠻子,吃了蜜蜂屎啦,這麼興奮,得到見義勇爲獎章的那天也沒看你這麼高興。”朱大腸上鋪的趙國章望着臉上佈滿笑容的路行遠調侃道。

    路行遠笑着回到:“差不多吧。”

    他最近確實好運連連,先是因爲不顧個人生命危險,勇救外商,獲得了學校和區民政部頒發的見義勇爲獎章,還上了燕京青年報。

    如今又迎來了政策上的利好消息。

    想到重生回來的第一年幾乎事事順心,他想不高興都難。

    路行遠剛應付完趙國章,睡他上鋪的孫大聖又道:“蠻子,你春節回去的火車票,是買的放假當天的?到時咱兩一起走。”

    “嗯?”

    路行遠不解的看向趙國章,過年回家的車票,寢室四人都是交給趙國章所在的學生會負責的,怎麼孫大聖的車票有了,他還沒收到。

    “哎呦,完了完了,我把這事給忘了,今年學生會取消了代購火車票,說是人太多,大聖你這小子,咋不提醒我一下。”

    “我哪知道這事你都能忘。”孫大聖懟了趙國章一句。

    朱大腸“嘭”的一下,光腳站到了地面上,看着已經從牀上坐了起來的趙國章道:“這是人乾的事?”

    他被趙國章罵了半個學期,這下總算找補了點回來。

    “別廢話了,趕緊的買票去吧。”路行遠急道。

    他們幾個在燕京沒家沒業的,春節回不去的話,連口熱湯都沒。

    而且這年頭雖然老百姓手裏沒多少錢,但年味是十足的,不比後世就聽個響。

    甚至連個響都聽不到。

    路行遠一邊催促趙國章、朱大腸起身,一邊匆匆打開櫃子取錢,等兩人整利索後,三人馬不停蹄的出了寢室,獨留孫大聖躺在牀上竊笑。

    到了火車北站,那真是烏壓壓的一片黑色人頭,三人沒轍,只能輪流排隊,換着法去喫飯。

    就這麼一直等到天都黑了,路行遠三人才堪堪排到了售票的窗口前,“一張到鄭省站,一張到瀋陽站。”路行遠停頓了會,又道:“兩張到金陵南站,一共四張,全要硬座。”

    “硬座票賣光了,只有站票和臥票,要不要?”

    路行遠好奇:“我們是學生,可以買軟臥票?”

    他約莫記得當下購買火車臥票,和飛機票需要一定的行政級別,他們顯然是沒到那個級別的。

    “以後有錢都可以買臥票。”售票員解釋道。

    路行遠看向朱大腸和趙國章,在兩人選擇了站票後,路行遠買了兩張燕京—金陵的火車軟臥票,而且還全是下鋪,價格比一般的上鋪臥票又貴了些,竟然花了他百多塊錢。

    路行遠爲錢心疼的同時,不免也下了狠心,領着朱大腸兩人又去百貨公司掃購了一通,順帶從票販子手裏買了一張自行車票,和一臺電視機票準備爲家裏添上兩個大件。

    離春節越近,時間彷彿走的越慢,沒有暖氣、沒有空調的教室中,路行遠揣着雙手,跺着腳熬了一天又一天,總算等到了假期到來。

    但他一時還走不了,醫學院的比燕科院晚放一天,他得等李梔枝,多買的那張軟臥票也是爲她準備的。

    李梔枝還是李梔枝,雖然她在救外商事件之後,表達了對外交流的傾向,但事件過後的這段時間裏,她並沒有付出行動,依舊躲在自己的世界裏。

    路行遠覺得這樣挺好,若即若離,或許才能長長久久。

    空蕩蕩的寢室,路行遠囫圇睡了一覺,瞧着時間差不多,提溜着編織袋出了寢室,還沒出校門,就見着了從外往裏張望的李梔枝。

    “你帶這麼多東西啊。”

    李梔枝驚訝的看着就差把編織袋抗在肩上的路行遠,春節前後的火車難坐是共識,比夏天開學那會,可厲害多了。

    路行遠咧嘴笑道:“沒辦法,家裏弟弟妹妹多,總得給她們帶點東西回去。”

    他的編織袋裏有衣服、有學習資料,也有小喫,甚至還有一支樂器—豎笛,五花八門,宛如百寶箱。

    離春節不過五六天,全國各地都是匆忙奔走的人羣,火車站更是人山人海,即使是上了火車,也是人挨着人,腳連着腳,路行遠不由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買的是兩張臥票。

    “謝謝你了。”

    彷彿用了半條命才坐上臥鋪的李梔枝,擦了鬢角的汗水後,氣喘吁吁的感謝正在安放行李的路行遠。

    “這麼客氣幹啥,又不是第一天認識。”路行遠不以爲意的笑了笑後,又道:“睡會吧,都十點多了。”

    李梔枝“嗯”的聲後,蜷縮起身體,閉上了雙眼。

    望着那張隔着過道的俏臉,路行遠也舒心的躺了下去。

    如果沒有打鳴般的鼾聲,和難聞的氣味,路行遠甚至想讓這趟列車,就這麼一直跑下去。

    黑暗中,大概是感受到了路行遠的注視,李梔枝睫毛微動,翻轉着了身子,將背後留給了路行遠。

    可不大一會,她又選擇了仰面而躺,也不知是車廂此起彼伏的鼾聲,吵的她沒法入睡,還是路行遠的目光太過炙熱,攪得她心神不寧。

    路行遠雖覺得這種無聲互動挺有意思,但爲了不打攪李梔枝的清夢,他還是主動翻身,將目光轉移了出去。

    也就在他翻身後不久,隔壁傳來李梔枝的輕鼾聲,顯然也是累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