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我的流金年代 >第三十章 見字如面
    路行遠見字如面:

    我到芝加哥伊利諾伊理工學院已經兩個月,思鄉情緒好了很多,只是每次走上街頭,見着高樓林立,纔會有那麼一剎那恍惚。

    正式入學那天,校方給我們準備了一場迎新舞會,我見到了幾位曾經兩隻皮箱一個夢,雄心壯志離家園的學長。

    其中一位礦工院的學長與我跳最後一支舞時哭了出來,我問他怎麼了,他說他要回國了。

    我不解,問他回國不好麼,在這裏異地他鄉無親無故。

    他笑我又成了新生蛋子,啥也不懂。

    而現在我差不多瞭解了。

    因爲有位學長給我找了一份工作,是一家餐館的打雜工,擦桌子,洗碗,掃地什麼都做,一天六小時23塊錢,這個錢是美元!

    所以我理解了曠工院的那位學長的失蹤。

    我父母是川省老窖酒廠的雙職工,唯一的兄長也已成家立業,我是家裏的嬌嬌子,原本不該去餐館打工纔是,但23塊錢的美元實在太誘人了,我也不得不矮下身子,擦拭那滑不留手的盤子。

    兩天前,失蹤近兩個月的學長出現了,西服領帶皮鞋衣着光鮮的回來了。

    在我打工的那家餐館,他要請我喝酒,說是找他的人走了,他可以安心留下了。

    一瓶人頭馬,我咕噥咕噥喝了大半,在他詫異的目光下,我斬釘截鐵的告訴他,我一定會回去的。

    “時間很長。”

    他又羞又怒的對我說道。

    我置若罔聞,繼續擦拭着桌面。

    當晚。

    那句“時間很長”彷佛像釘子般扎進了心裏,讓我輾轉難眠。

    我只好起身,打開了同寢室安娜的那臺歐式風格的檯燈,她還沒回來,大概又是去參加了哪位朋友的party。

    這樣挺好,我可以安心的寫滿幾張信紙了。

    雖然這封信現在還不知會寄給誰,但最後終究會有一處寄託的。

    林婉秋。

    寫於輾轉難眠之夜。

    306寢,朱大志看着路行遠半靠在牀頭,握着的兩張信紙不放下,也不向他透露一些可以透露的內容,不由急了。

    “路蠻子,你有完沒完,就這麼兩張信紙看到現在?是不是故意折騰我?”

    “大晚上的,你喊啥喊,懶的跟你說,自己看去。”

    路行遠沒好氣的將信紙一擺,遞給坐在自己牀上等着的朱大腸,隨後,衝捧着書本的趙國章道:“趙老大,來支菸。”

    “你搞沒搞錯,一櫃子錢,還跑我這打秋風。”趙國章極其不滿的翻着身下的被子。

    路行遠並沒有透露自己的櫃子早空了,而是惆悵的點着了趙國章扔下來的香菸。

    他和林婉秋不熟,但林婉秋寄給他的這封信,還是讓他看的難受。

    即使林婉秋在寫完信時還沒確定要把這封信寄給誰。

    一個天之嬌女淪落異國他鄉洗碗刷盤子不說,多年形成的信仰又正在被一次次衝擊,現實和精神上的雙重打擊之下,一種叫孤獨感的物質會被無限放大。

    路行遠正考慮怎麼給林婉秋回信時,朱大腸咂了咂嘴:“孃的,這些資本國家幹活這麼賺錢?6個小時就能賺23美元,我爸連殺豬帶賣肉一天也賺不了這麼多錢啊。”

    路行遠瞄了眼憤憤不平的朱大腸,“你以爲呢?”

    據他所瞭解的是。

    今年,人民幣兌美元的官方兌換比率是1美元換3.7元人民幣左右,但實際上這個比例在民間是行不通的,黑市上1美元兌換人民幣的比例大概是8塊多。

    因此,林婉秋信裏的23美元差不多相當於人民幣200元。

    6個小時賺200元在現在的國內啥概念。

    去年路行遠蓋的磚瓦房花了不過800元。

    目前國內流行的家電,金星18寸彩電1800塊,雙鹿牌雙門冰箱,135升,1150塊,這些家電基本幹上幾天就能買上一臺。

    而國內老百姓想要買這些家電,卻要一兩年,兩三年不喫不喝,才能買上一臺。

    林婉秋不僅不傻,反而相當有頭腦,一個有頭腦的人通過這一件小事,就能聯想到此刻國內和發達國家的差距,在有那位學長的前後變化,從而輾轉難眠了。

    “路蠻子,你錢多,看能不能匯點美元過去,我以後還你,看的難受的緊。”看完了信,朱大腸可憐巴巴的衝路行遠道。

    燕京科技學院女孩不多,談得上美麗的更是寥寥無幾。

    林婉秋這個留着短髮,長得不錯的川妹子便成了很多學長、學弟心裏的女神。

    朱大腸便是其一。

    如今心目中的女神給人端盤子洗碗,心裏滋味可想而知。

    朱大腸的匯錢一說,路行遠全當放屁了,這年頭別說往國外寄錢,就是國內轉賬都費勁的很。

    再者,他也沒錢了。

    即使有,萬把塊錢又夠的了什麼,他也不可能平白無故的寄給林婉秋啊。

    所以,掙扎在溫飽線上的大家都各謀生路吧。

    不過給林婉秋的回信還是要有的,怎麼說也是學姐,而且人家最終把信寄給了他。

    “睡覺吧,明天再寫。”

    路行遠嘀咕了聲後,跑去關了燈,在趙國章一閃一閃的煙火光中蒙上了被子。

    也不知睡了多久,路行遠被朱大腸蹬醒,他迷迷糊糊的以爲天亮了,翻身就坐了起來。

    “蠻子,聞聞,有沒有聞到味道?”黑暗中,朱大腸聳着鼻子問路行遠。

    路行遠不明所以,嗅了嗅鼻子,“好像是有味道,什麼東西燒焦了?”

    掀開被子下了牀,路行遠一邊嗅,一邊藉着月光往打着鼾的趙國章瞧去,隨後便被嚇了一跳,趙國章的頭頂竟然在冒煙。

    與此同時,發現這幕的朱大腸一把拽向趙國章:“狗日的,趙老大你這是要昇仙啊。”

    “幹啥?”趙國章迷瞪道。

    “還幹啥,你棉被着了,再等會就要變烤乳豬了,早跟你講不要在牀上抽菸,這會好了,差點把自己燒了。”

    朱大腸埋汰趙國章的時候,路行遠急匆匆的開了燈。

    燈亮後再瞧趙國章,路行遠和朱大腸、還有被吵醒的孫大聖三人瞬間笑開了花,趙國章三七發型被薰的捲縮成了一團,就像家裏炸了毛的貓。

    趙國章一個翻身下了牀後,一把將墊在身子下的棉被拽了下來,發現棉被一角竟然隱現火星,不由衝路行遠道:“蠻子,快,拿暖瓶拿來。”

    “滋滋”聲過後,306寢室衝出一陣煙霧,趙國章大鬆了口氣。

    這要不是半夜三更,又沒引起火光,被人發現,不然他一個警告處分是少不了的。

    “頭髮咋辦?”

    趙國章三令五申提醒路行遠三人不能說出去後,朱大腸指着他的頭髮笑問道。

    “還能咋辦,白天下課後去絞了唄。”趙國章嘆氣道。

    荒唐的一夜就這麼過去。

    翌日,他們中一年級便正式上課了,路行遠又過起忙碌的學生生活。

    期間,他給林婉秋回了封信,信裏提到了趙國章因爲半夜抽菸點着棉被,把頭髮給薰沒了,如今成了光頭章。

    名氣絲毫不比朱大腸差。

    還有因爲《西遊記》上映,孫大聖也成了燕科院的名人,306寢室除了他,可謂羣英薈萃。

    聊完校園趣事,路行遠又提及了一些國內的變化,順帶告知了幾件大事,一是和蘇聯邊界談判時隔九年後再次開啓,另一個是確定了1999年12月20號澳門正式迴歸祖國懷抱。

    信件最後,路行遠俏皮的告知林婉秋。

    他的回信只能寫到這裏了,因爲朱大腸催促他去喫肯德基,前門大街正陽市場裏開了一家肯德基店,他們要去嚐嚐洋鬼子平時喫的玩意。

    看着路行遠收筆,沾上事先準備好的郵票,一直在身後等着的朱大腸肯定道:“行,這封信寫的不錯,出發。”

    路行遠微笑着長身而起後,問道:“確定你請啊,我是真沒錢了。”

    “廢話,我請,走,帶你們去見識見識啥是肯德基。”朱大腸把手裏的臉盆敲的砰砰響。

    有了朱大腸的保證,306寢室四人全員出動,但剛出寢室,路行遠就後悔了。

    “孃的,喫個肯德基而已,這幫人爲啥要把盆子,瓷缸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帶着,丟不丟人?”

    路行遠正嘟囔丟人的時候,朱大腸反倒埋怨起他來。

    “路蠻子,你這就不曉事了,老外的東西,花了錢不往死裏喫?你啥都不帶,等會怎麼下嘴?”

    路行遠被朱大腸給氣笑了:“顧好你自己吧,我有辦法喫。”

    敲敲打打的到了前門,四人直奔瞭解過的地址而去,眼看到了正陽市場,就再無寸進了,面前身後全是跑來喫肯德基的。

    而且大多數人和朱大腸等人一樣,帶筷子勺子的,帶盆帶瓷缸的,甚至挽着菜籃子的。

    “我受不了,不等了,你們喫剩下的給我帶到寢室就好了。”

    望着上千米的長隊,和絡繹不絕趕來的人羣,路行遠率先打起退堂鼓,要想離開。

    “別啊,反正沒事,排着唄。”朱大腸、趙國章、孫大聖三人紛紛勸道。

    “不排,不排,這麼多人,看的頭暈,我去李德江那邊逛會,看能不能整點錢,兜裏沒錢,日子太難過了。”

    路行遠接連擺手,慌不迭的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