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向前一步,看着方氏:“嫂子,你這是怎麼了?我薛大哥同你,同你感情一向好,你怎麼會如此……我今年纔回京城,都沒來得及去探望薛大哥和你,我正想問問嫂子……大哥他最近在忙什麼,這幾年我在外頭做買賣,去的都是些偏僻地處,寫信也不方便,到是沒能及時同薛大哥通個消息。”
食客神色憔悴,幽幽嘆息,滿臉淚痕,“沒曾想啊,我們兄弟這一別,竟成了永訣!”
方氏連頭都沒擡,薄脣輕抿,一臉冷酷。
食客看着她連連捶腿,急聲道:“真是,這真是——不可能,嫂子你可不是這等冷血無情的人!”
周圍食客裏好幾個人嘖了聲。
“李濤,你和薛山的關係再近,說到底也不過一個外人,能知道人家兩夫妻之間究竟能有什麼仇什麼怨?你在這兒瞎嚷嚷個什麼勁!你要是不想喫飯,就別在這兒排隊,佔我們的地方,佔我們的飯食。”
“就是!”
食客們雖說喧喧嚷嚷,卻個個盯着方氏和雲娘,滿臉的興致盎然,看戲的心思昭然若揭。
方氏卻也似是十分疲憊,已沒什麼力氣來在意別人看戲,只按着雲娘坐在顧湘面前:“是,我的確快活得緊。”
“什麼?你這賤婦!”
後頭倏然傳來聲怒吼。
衆人齊齊嚇了一跳,都來不及轉身,後面一老婦人飛奔而至,將將撲到方氏眼前,雪鷹嘆了口氣,腳下一劃,一隻木凳嗖一下飛過去。
老婦人一腳擡起正好踢在凳子上,趔趄了下站立不穩向前撲去,老狗伸手拽住她頭髮向後拖了一把。
“哎呦,誰抓我頭髮!”
老婦人瞪着眼轉頭四顧,老狗已一臉無辜地退了回去,周圍食客心裏笑得不行,面上卻是人人都裝看不見那老婦人,個個若無其事地說話聊天。
這些食客聚在一處,不少都是衣着打扮極體面的男女,老婦人一見,不禁瑟縮了下,再看老狗,目中露出些許懷疑,只一看他的臉,登時就心虛氣短起來,嘴脣動了動,把到嘴邊的話又給吞了回去。
“方氏!”
老婦人面上抽搐,站穩身瞪向方娘子,“你,你說,是不是你害死了我兒!”
方氏冷笑:“是。”
衆人齊齊倒抽了口冷氣。
老婦人氣得渾身抖得和篩子似的,猛地撲過去要抓方氏,雪鷹一撩手裏的布包,正好捲住老婦人的頭髮,向後一扯,
“方娘子,你?”
張捕快都被嚇到,臉色變了變,“別瞎說——”
“不要亂說!”
張捕快話沒說完,剛纔和方氏搭話的李濤心裏已是炸了鍋,“怎麼可能?若是薛大哥同你這般的神仙眷侶也……世間豈不是再無有情人?”
好些食客翻了個白眼。
“薛山家裏光小妾納了十好幾個,年紀小的都快能當他閨女了,簡直葷素不忌,還是什麼有情人呢。兄弟,你說這話也不覺虧心?要不就是你眼瞎了吧。”
“我薛大哥講義氣,是個好人,但說到底也只是范家門下掌櫃罷了。怎麼可能有那樣檔次的美人投懷送抱?”
李濤言之鑿鑿,顯然對自己極有信心。他也像是很瞭解薛山,旁邊的一衆食客面面相覷,心裏到有點信起這位來。
張捕快蹙眉,他做捕快多年,看過的謊言不計其數,如今一個人是真心實意,還是在說謊,他不敢說一定能分辨,卻也能判斷個八九不離十。
眼前這個與死者薛山相熟的傢伙,言談舉止可不像撒謊的模樣,且至少他自己,非常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嘖!”
張捕快想起他那些調查來,左鄰右舍都說薛山是個老實人,好人,范家對他評價也不低,他很得範正弘的信任,在范家那些掌櫃裏,絕對是個出類拔萃的,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薛山一直都做得很不錯。
這些調查到的東西,在看到他家那豪宅時,他便一個字都不再信,可這會兒看着眼前義憤填膺,瞪着方娘子滿臉不解的中年男人,張捕快的腦子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結。
方氏伸手按着雲孃的肩膀,神色冷淡,臉上彷彿結了一層冰霜。
“嫂子,你可能不知道,薛大哥有個習慣,他從小就愛把每日發生的事,大大小小的全都偷偷記下來,我當年就是撿了薛大哥的這本冊子,我們倆才意外相識,後來來往密切。”
“薛大哥的冊子裏面,每天寫得最鉅細無遺的,便是你,你每天同他說了什麼話,開心還是不開心,你們一起做了什麼事……薛大哥不過是認識字而已,並不會寫文章,可我那日看了他寫的你,心裏第一個念頭便是,這男人對他的夢中情人,當真算得上情深似海。”
李濤話音落下,方氏擡了擡頭,拼命地忍了忍,終於沒忍住,眼眶微微紅了,眼淚掛在眼角,卻是深吸了口氣,輕輕眨去了淚,只對顧湘道:“顧廚,雲娘是個無辜的,可憐的女人,您最是憐貧惜弱,救救她吧。”
顧湘神色絲毫不改,已轉過頭去繼續給其他排隊的食客們診脈。
張捕快都不由看了看她。在他心裏,顧廚可是個體貼又周到的小娘子,尤其是待女孩子,慈悲得都有些讓人擔憂。今天怎麼到彷彿改了脾性。
方氏擡起手,重重地抹了一把臉,再睜開眼,神色便恢復了平靜:“雲娘身上的傷,都是薛山乾的。他就是個畜生,從不把雲娘她們當人。”
“這回他死了,也是罪有應得。”
顧湘終於把視線轉過來,看了看方氏,又轉頭對秋麗道,“給大家發個號牌,讓大家先去一邊歇一會兒,等我叫號。”
秋麗脆生生地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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