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同桌令我無心學習 >第四十一章
    “你怎麼哄我?”聞簫嗓音是平日裏都不會有的沙啞,他從池野的肩膀擡起頭來,神情維持着一貫的冷淡與鎮定,如果不是微紅的眼睛泄露出線索,根本看不出他之前情緒失控,竟然哭過。

    池野腦子轉得快,可還是沒想到應該怎麼答——不可能像對芽芽,塞一顆糖或者買個髮夾。他乾脆把主動權放聞簫手裏:“你想我怎麼做,我都答應。”

    說完,他自己都察覺自己的底線岌岌可危——這特麼跟沒底線有什麼區別。但看着聞簫,他又覺得,底線算個球,可以滾一邊了。

    聞簫的眼睛黑白分明,他定定注視池野的臉,許久才啞聲回答,“你這個承諾,我留着。”

    “行,留十幾二十年都沒問題。”明明他的一生才過了不到二十年,但這樣長的時限允諾起來卻極爲容易,池野放鬆下來,背靠在牆上,語氣也緩了,“這麼算下來,聞簫同學,你可是我的債主了。”

    池野又自覺在心裏追溯了幾筆——校服,再加上前些時候那八塊錢,債主不夠精準,應該是大債主。

    瞥見不遠處立着的深綠色自動販賣機,池野問聞簫,“要不要喝什麼,請你?”

    聞簫所有的情緒又重新被收斂回去,他順着池野的視線,“可口可樂。”

    買了兩罐可樂,聞簫開了一罐給池野,又打開自己那罐,沒有喝,只用手指拎着。沒一會兒,他的指尖就被凍得發紅,金屬罐表面的白霧匯聚成水珠流下來,沾溼了他的手。

    兩人往湖邊的涼亭走,見裏面有兩個穿着病號服的人坐着聊天,臨時轉了個方向,站到了湖邊。

    池野從花壇裏挑揀了三塊扁平的石頭,“要不要打水漂試試?情緒總要發泄,我們都是良好公民,打打水漂,文明又友善。”

    想起之前跟聞簫一起打過的架,他又做了個註解,“當然,特殊情況不算,比如偶爾打架,是爲了用暴力手段維護自己的正當權益,外加鍛鍊身體。”

    聞簫沒應他的話,只從他略粗糙的掌心裏挑了一塊石頭,往湖面扔過去。石塊在前方劃出弧度,不過聞簫水平非常一般,石塊在湖面上盪出了四個水花,就徹底沉寂了。

    池野拋了拋手裏剩的兩塊石頭,“同桌,你這水平太垃圾了,要不要你池哥教教你?”

    “好。”

    任何能夠分散自己注意力的事情,聞簫現在都很願意去做,至少能讓他暫時忘記之前在心理醫生的辦公室裏被喚起的記憶——海面上,他的手被死死綁縛在浮板上,而他的父母還有妹妹,都被墨藍色的海浪逐漸吞噬。

    聽聞簫答應,池野竟然還浮起了半分緊張。

    他以前不是沒給人講過題劃過重點,但教人打水漂這件事,不,應該是教聞簫打水漂這件事,他實在有點——緊張。

    先給自己來了個深呼吸,池野從掌心兩塊石頭中選了一塊,放到聞簫手裏,還非常裝嗶地說道,“根據流體力學的原理,流速越大壓強越小,當密度比水大的物體掠過水麪時,帶動它下面的水在非常短的時間內流動,從而——”說到一半,池野突然想起,他同桌是個不折不扣的學霸。

    閉了嘴,池野輕咳兩聲,“後面你自己能分析出來。”

    既然要教,肯定是手把手認真教,池野握了聞簫的手,“拇指和中指捏石塊,食指在後面,對,就是這裏,然後手臂和身體大概四十五度,扔出去的時候食指用力,讓石塊高速旋轉起來。”

    聞簫的手很冷,特別是指尖,像是才被冰雪包裹過,池野剎那間冒出了幫他揉暖搓熱的念頭。

    眼前浮現出這個畫面的瞬間,嗓子缺水般發乾,池野驀地鬆開自己的手,只穩着嗓音,岔開自己凌亂的心思,接着前面的話,“在石塊和水面接觸時,水面的彈性會給它一個向上的衝擊力,石塊和水面接觸大概二十度,會漂很遠,你試試。”

    聞簫拋了拋手上的石塊,隨後,他白皙的手指捏住灰撲撲的石塊,猛地向前一扔。

    只被微風吹出褶皺的湖面上,石塊彈跳出長長的半圓弧,一直到出現十幾個漣漪時,石塊才終於沉入了水底。

    眯着眼遠遠看着那些散開的波紋,池野有點形容不出的失望——這個臨時學生太容易就教會了,沒了教第二次的機會。

    水面的波紋還沒有徹底散盡,聞簫拿過池野手裏剩的最後一塊石頭,在手指捻了捻,扔了出去。

    這一次比上次還要遠。

    池野迎着裹滿水汽的風,看完水面的痕跡,“徒弟出師餓死老師,少年,爲師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教你了。”

    聞簫清冽的眼裏,如湖面一般,多了粼粼幾點笑意。

    兩人一起回九章路。

    醫院門口等車的人不多,沒兩分鐘,車身上塗滿廣告的公交車緩緩駛來。因爲是週末,車上空蕩蕩的沒幾個人,成列的塑料扶手輕晃,兩人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廣播裏在提醒乘客不要將手伸出窗外,以免發生意外,聞簫在這播報中開口:“打水漂是你自己練的還是別人教的?”

    “我爸教的。”公交車的位置空間不足,聞簫坐在裏面折着腿,池野乾脆一條長腿搭在過道,他穿的黑色工裝褲,金屬拉鍊反射着日光,姿態不羈。

    “我爸是個很不錯的男人,出身有點苦,年紀不大父母就病逝了。但他人特別好,對我媽好,對我也好。印象裏他什麼都會,裝燈泡修電器做菜做家務,沒有技能盲區。唯一不好的,就是走得太早。”

    池野聊起來語氣稀鬆,“他走的時候,我媽正懷着芽芽,不少人都勸,說我媽這麼漂亮,把肚子裏的孩子流了,再帶着我這個小拖油瓶,怎麼都能嫁個不錯的。我媽那段時間天天晚上都哭,後來她把那些給她介紹人的全拒了,說我爸雖然沒了,但就算她一個人,也能把我和我妹妹養好。別人明面背地裏都說她傻,我也覺得她挺傻的。”

    公交車開得慢,能看清車窗外耀眼的陽光、行色匆匆的人羣以及各式各樣的店鋪招牌。行道樹鬱鬱蔥蔥,滿是生機。

    池野視線落在窗舷一塊明晃的光斑上,語氣複雜,“如果,如果不是這些年這麼累、這麼辛苦,她可能也不會在這個年紀就得了癌症。”

    說完不過幾秒,他又反駁自己的話,“不過,世上哪有什麼如果。”

    聞簫被陽光刺的眯了眼——是啊,世上哪有什麼如果。

    若有如果,那每一個人都會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池野已經把創可貼撕了,眼睛下的那道疤痕露出來,看起來痂結得更硬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