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同桌令我無心學習 >第七十二章
    池野撐着黑色大傘走在街沿,耳邊是雨滴落在傘面上帶起的“噼啪”聲,腦子裏繞着各種數字和事項——結算款有一筆四天後會到賬,芽芽暑期興趣班報名費明天要交,醫院催費單又下來了,後天要去一趟交錢,順便把護工的工資也付清,還有材料運輸的人工費明天下午要結。

    這段時間以來,他已經完全習慣無時無刻不讓自己的大腦運轉起來,否則一旦有了空閒,那些死死壓制在最底層的情緒,就會趁機從裂縫間涌出,蔓延侵襲,無從抑制。

    只有在深夜,池野纔會縱容自己去想一想他。想完,能有力氣再多撐一天。

    凌晨的九章路安靜又冷清,馬上到七月,草叢裏響起蟲鳴,路燈映出綿綿密密的雨線,燈罩周圍有飛蛾環繞。

    池野連着三個晚上幾乎沒時間睡覺,太陽穴抽疼,他擡手揉了兩下額角,鞋底踩在積水的地面上有窸窣的腳步聲。

    繞過牆角,腳步聲卻驀地停滯。

    隔着細密的雨,他遠遠看見,在樓道口亮着的白色燈光下,有個清瘦的少年撐着一把傘,正安靜站着,在等什麼人。

    是聞簫。

    就算只一眼、只一秒,他也能把人認出來。

    池野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每一步到底是怎麼邁出去的,直到走近,近到兩人雨傘的邊沿撞在一起,有水珠在傘布上濺開,他才險險停下。

    很久沒有離這麼近了。

    池野有時會想,認識一百二十六天,在一起四十一天,但分開已經二十一天了。

    很快,他們分開的時間長度會超過在一起的時間,會超過認識的時間。

    時間的洪流呼嘯着往前,從不折返,讓人連恐慌都尋不到立足的支點。

    雨聲裏,池野聽見自己問:“還好嗎?”

    聞簫搖搖頭:“不好。你呢?”

    池野也搖頭:“我也不好。”

    兩人對視。

    聞簫想問他,下大雨那天在公交站的到底是不是你;想說我夢見過你幾次,但醒來卻都記不清夢裏的情景;想說體育課那次我是故意去撿球,希望能看到你,沒想到真的看見了……

    想說的話太多,可每一句,都不合時宜。

    最後他開口:“我是來找你告別的。”握着黑色傘柄的手指收緊,他直視池野,在對方開口前把話說完,“青州,外婆接受了青州大學發來的邀請,去物理系任教,我會轉學到青大附中。”

    聽完,許久池野纔開口:“什麼時候?”

    聞簫的回答混合着雨聲:“期末考試結束後。”

    “那、很快了。”池野勉強勾勾脣角,鼻尖是溼潤的水汽,他一時反應不過來應該說什麼,想了想才道,“你去了那邊,注意安全,走在馬路邊上要注意看路。晚上刷題不要總是刷那麼晚,身體受不了。記得帶傘,最好是放一把傘在學校。”

    聞簫耐心聽完,望着池野:“好。”

    池野喉口哽咽,狼狽道:“你不要這麼望着我。”

    聞簫:“爲什麼?”

    明知這句話越界,池野還是說了出來:“因爲,會捨不得讓你走。”

    雨聲淅淅瀝瀝,“聞簫,”池野喊出這兩個字,都覺得齒間溫柔。一旦越界,這界線便再守不住了,“收到的情書一個字也不要看,別人送的禮物一件也不要收,不要讓那些人影響你學習。簫簫,我是不是管得——”

    最後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聽聞簫應了一聲“好。”

    雨傘下,聞簫脣色冷淡,雙眼現在陰影裏,看不清其中藏着的情緒:“都好,我都答應。”

    “艹,”池野低罵了一句,眼睛又涌起澀意。他紅着眼,繼續在脣角綴上笑,呼了口氣,“你是我的大債主,我還欠着你八塊錢,欠你一個十幾二十年都有效的承諾。一件一件,你都不要忘了。”

    聞簫再次應道:“好。”

    池野攥緊傘柄,掌心發疼:“你池哥說什麼你就應什麼?”

    聞簫不說話,快半分鐘纔回答:“嗯,因爲你是池野。”

    所以你說什麼,我都答應。

    兩人隔着雨傘的距離,站了許久,直到雨勢越來越大,雨水落在地上會濺起泥點,將鞋面打溼,池野才啞聲道:“回去吧。”

    聞簫輕輕點頭,又喊:“池野。”

    池野這一眼極爲溫柔:“嗯?”

    聞簫最後仔細看他:“沒什麼。”

    兩人撐着傘,在雨中錯身,朝向了不同的方向。

    考完最後一科,全班回教室集合,許光啓強調了一遍關於補課的事情。結束後,又把聞簫單獨叫到了辦公室。

    “手續都辦好了?”

    聞簫站在辦公桌旁,身上藍白色的校服領口翻折依然齊整,“辦完了。”

    “青大附中是個很好的學校,你去那裏——”許光啓說一半說不下去,“我就是有點捨不得。那是個好學校,你去那裏說不定能飛得更高。沒什麼,不就是把一年後的分別提前了一年嗎,我先適應適應,適應適應。”

    雖然只教了聞簫一學期,但感情已經有了,許光啓憋着才勉強繃住情緒。

    想起什麼,他拉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個長方形的牛皮紙封套,上面印着“紅葉照相館”。

    “你不是跟池野那小子關係好嗎,我這裏有張照片,前些時候用手機拍的,昨天我去洗了出來,你拿着,也算個紀念。”

    說着,他把那個牛皮紙封套遞給聞簫。

    聞簫接下,將裏面的照片抽了出來。

    下一瞬,他的目光凝住。

    教室裏沒有別的人,最後一排的座位上,他和池野挨在一起。他正低頭做題,而池野趴在旁邊,藍白色校服領口鬆散,腦袋枕在手臂上,朝自己的方向側着臉,應該是睡着了,一根白色耳機線連在兩人中間。

    窗外天光明熙。

    許光啓解釋:“這是學習交流會那天,我回來辦公室拿東西,路過教室,正好看見這個場景,順手拿手機拍下來的。現在送給你,也算念想。”

    聞簫目光在照片上巡遊無數遍,才小心翼翼地將照片重新裝回牛皮紙封套裏,“謝謝您。”

    許光啓展開笑容:“你內心堅定,理智又聰明,我沒什麼可多說的,只希望你走在朝向未來的路上,就算翻山越海,依然無所畏懼!”

    幾天後,便從明南到了青州。

    聞簫在教務處辦完手續,接着被領到了高二年級組的教師辦公室裏。

    教務主任是個氣質溫和的中年女老師,頭髮燙成波浪卷,穿黑色連衣裙,仔細跟聞簫介紹:“我們學校按成績分班,你的成績單我們都看過,非常優秀。理科的一班和二班你都能進,看你想去哪個班。”

    高二一班和二班的兩個班主任早早等在辦公室,就是爲了把這個學生搶到自己班裏。

    他們提前看了成績單,不僅仔細研究,還託人找了明南附中的試題過來看。最後只能感慨,能在缺課一年的情況下直接念高二下期,不僅追上了進度,還連考年級第一,這樣的學生就算在青大附中也是碾壓無數的佼佼者。

    教務主任說完,一班和二班的班主任都看向了聞簫。其中一個先一步開口,語氣和悅:“聞簫同學有什麼想了解的、想問的,都可以問我們。”

    聞簫單肩掛着黑色書包,有略微的出神。在三人的注視下,他開口:“請問,我去哪個班可以單獨坐在最後一排。”

    一班班主任於乾最先反應過來。這些天才學生或多或少總有些奇怪的堅持或者癖好,他帶過的幾屆學生裏好幾個都這樣,他很能理解。

    “我班裏有四十八個人,兩人同桌,六個人一排,一共八排。你到我班上,確實只能把課桌搬到最後一排去,自己跟自己當同桌了。”

    聞簫點頭:“那我到您的班裏。”

    一班班主任當即眉開眼笑:“好好好,來,我先帶你去教室!我姓於,你叫我於哥也可以。課桌椅後勤的老師已經準備好了,教輔資料和課本教材我也會讓後勤的老師給你配一套。”

    走在辦公室外的走廊上,於乾多問了一句,“你對一個人坐很在意,是擔心同桌會影響你學習嗎?”

    走廊外是陌生的風景,聞簫收回視線,搖頭:“不是。”

    只是因爲,他固執地不想讓這個稱呼所指的人,被任何人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