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所要求的不多，不過對不起三個字罷了。
陸細辛其實很心軟的，所要的不過是句簡單的道歉而已，但是，她在白芷那裏沒有等到，所以離開臨江；在偏心她人，誤會她傷害她的陸母那裏也沒有等到。
只有古澤這邊等到了。
陸細辛眨了下眼，彷彿被溫泉水澆過心頭，心裏軟軟的，溼溼的，帶着難言的幸福。
感覺到胳膊上的輕、顫，還有手臂上的溼潤，古澤才震驚地意識到。
——原來陸細辛要的就是這麼簡單。
她真的只是想要一句道歉！
想到這，古澤眼底發酸，心疼得厲害。
他的小辛辛，怎麼就這麼心軟呢？
緩了片刻，喝了一杯茶水，才壓下涌動難平的心緒，古澤轉向陸細辛：“原來你是生我的氣了，才故意氣我，說不學習是不是？”
陸細辛：“……”
呃，這個還真不是。
她鬆開古澤，拿起之前的橘子，掰了一瓣放入口中，感受到舌尖上酸酸甜甜的味道，才轉向古澤：“爺爺，我沒騙您，也不是故意氣您，我真的不會學醫了，甚至也不會以行醫爲主業。”
話音一落，室內陡然一靜，彷彿地窖冷庫一般，佈滿寒意。
古澤神色怔怔，他懷疑自己聽錯了，忍不住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麼？你是騙我的對不對？”
陸細辛沉默。
眸光清清冷冷的，但其中透出的堅定卻仿若磐石，堅定不可移動。
當一個人真正盛怒，內心焦灼時，不一定是大發雷霆，怒火中燒，反而會平靜下來，神色中帶着點迷茫，還帶着些無助。
古澤就是這個狀態。
他難以理解，目光死死盯着陸細辛：“爲什麼？”
爲什麼啊？
爲什麼就不行醫救人了呢？
陸細辛坐到對面，將手上的橘子皮扔到垃圾桶，神色淡然而堅決，她緩緩伸出自己的雙手，展示給古澤看：“爺爺，您看我的手……”
“看什麼？”古澤不解其意。
陸細辛半低着眸，聲音淺淺淡淡，仿若閒話家常：“您說，我這雙手，一天、一個時辰、一分鐘能救幾個人？”
古澤怔了下，不明白陸細辛的用意，更不知道她問這話的緣由。
旁邊的半夏、古元胡、古良姜也都望向陸細辛。
他們都猜不透她的想法。
見古澤不答，陸細辛輕擡眉梢，目光越過古澤落在古元胡身上：“元胡叔，您說呢？”
古元胡哪裏知道，他撓了撓頭，想了一會，開口：“按半個小時救一個人算，除去休息時間，一天八小時大概能救16個人。”
說完，他又補充一句：“不過，若是做手術鍼灸之類，大概幾個小時才能救一個人。”
陸細辛轉眸，收回目光，將視線轉回古澤身上：“爺爺聽到了麼，我一天最多救16個人，那您知道我提取出來獲得拉斯克獎的芬青素，能救多少人麼？”
古澤神色微動，他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麼了。
陸細辛伸出三個手指：“迄今爲止，臨牀應用，已經治好了300人，這還是隻是芬青素，還沒有研究衍生藥物，也沒有全世界推廣。”
“幾個人，和千千萬萬，億億萬萬人比，爺爺，您說我要怎麼選？”
古澤徹底鎮住。
目光緊緊落在陸細辛身上，他看着她，看着這個自己從小帶到大的女孩，她的目光平靜，神色清冷，和之前一模一樣，沒有絲毫變化。
但是，從什麼時候起，她的眼中盛滿了星辰大海？
他似乎是第一次認識這個女孩，這個他親手帶大的女孩。
原來，她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成長爲頂天立地的大人。
他放下手中的一半橘子，只留下橘黃色的皮，死死攥在掌心，平靜浪潮下像是翻涌着什麼，又死死壓抑住。
古澤似乎喘不過氣，許久許久，纔開口：“辛辛，爺爺不如你！”
陸細辛上前，跪在古澤跟前，握着他的雙手，眸光堅定：“爺爺，古家不只有醫，還有藥，神針我會學，也會繼承下去，但是藥，我會發揚光大。”
陸細辛從沒想過醫一人，救一人算什麼，她要救就救所有人！
她是古家家主，那麼古家就由她說了算，按照她的步子走。
她之所以告訴古澤自己的想法，就是想讓古澤明白，沒有人能阻止她的理想，她的步伐，哪怕是爺爺。她會接手古家，會繼承古家神針，但她不會成爲一個醫生。
她今天告訴爺爺這些，就是給他機會，讓他重新選擇，是否讓她繼續接手古家。
古澤的手腕顫了顫，神色似乎蒼老了許多。
陸細辛看了心疼，但她並不會後悔告訴古澤，她不會改變步伐，也不會爲了古家讓理想退步，也不願意隱瞞自己的真實想法，欺騙古澤。
所以，她必須說。
將頭埋在古澤手上，陸細辛低低說了一句：“對不起，爺爺，讓您爲難了。”
語氣帶着輕、顫，又毅然堅定。
許久許久，古澤擡手，在她頭上拍了拍，聲音帶着悵然和透徹：“辛辛，你很好，是爺爺比不上你。”
他怎麼就沒想到呢？爲何非要跟神針死磕，明明救人有那麼多方法，他爲何就認死理呢。
弄到現在，古家神針只有他和細辛兩個人會，而且他技術還不精，只有陸細辛三成水平。
古家有那麼多古方，那都是治病救人的珍寶，他完全可以復原古方，然後捐獻出去，這樣救得人比他自己當太夫救得人多多了。
他怎麼就認死理了？
直到這一刻，聽了陸細辛的一番話，他才徹底通徹。
想明白過後的，古澤心情大好，整個人似乎放下了沉重的負擔，一身輕鬆，然後他就有時間思考另外一個問題。
目光對着陸細辛，帶着深刻的探究。
這丫頭到底是喫什麼長大的，咋就這麼聰明呢？
他窮盡一生都沒想明白的道理，她轉瞬之間就想到了；
他學了一輩子都沒學明白的古家神針，她看了兩年，才16歲就學會了；
她到底還是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