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報的官?
“我沒有報……!”
你有權利說話,但別人沒有義務聽你把話說完,尤其是對方手裏有刀。
“……官……啊……啊啊啊……”
常崇財的目光凍結,在飛濺的血水之下,他看到自己的妻子、兒子……
這一刻被分離的,除了母子二人的頭首與軀幹之外,還有作爲丈夫、父親的肉體與靈魂。
常崇財雙腿癱軟在地,他顫抖,以無力且哽咽的喉嗓呻吟着。
而那個蒙面匪徒,他手中刀沾染的血液還未滴盡。他就這麼冰冷地看着,冰冷地蔑視着。
原來你也會感覺到疼啊……
跟那些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人一樣,跟我一樣……
原來你也會感覺到疼啊。
身邊的同夥點了點匪首的上臂,眼看官兵正在殺近,若不想有人喪命,現在應該走了。
匪首最後瞥了一眼常崇財,側身招手,匪徒一行就此撤離。
官兵們追擊匪徒而去,現場只留下常崇財和他妻兒的屍體,還有因驚恐不知所措的家丁們。
一羣人分散在常崇財身後,看到這個不惑之年的男人,在轉瞬間變得蒼老許多。
常崇財一生都沒什麼人性,要說他有一點像人的地方,那就是面對自己妻兒的時候。
他愛小敏——這可不是空話。
即便起初將這女人娶進門是抱有一種報復心理。
因爲兩人是同一個村子裏長大的孩子,明明在村子裏橫行霸道的常崇財是強者,小敏卻瞧不上他的所作所爲,反而整天跟他最看不起的常治龍混在一起。
常崇財原本是想向這個女人證明他自己有多強,可在後來的生活當中,他越來越覺得自己離不開她。
小敏的長相自不必多說,性格又溫柔、賢惠,她就是所有事業有成的男人心中最合適的那個賢內助。
常崇財喜歡她、愛護她,在老來得子之後更是將母子二人視爲一生中最重要的寶物。
他心中那一點柔軟的部分,他自己的父母沒有佔到半分,他把它全給了妻兒。
如今兩人的身體已然冰冷,靈魂被抽乾的常崇財只能伸手去觸碰,一邊抱緊沒有溫度的遺骸,讓烈日炙烤蒸發掉他每一滴淚水。
…………
夜晚
阜康縣郊外的湖邊,一艘漁船靜靜停靠在小碼頭。
船上的油燈,燈火照映漆墨般的湖面上。水波與火苗朝着不同方向扭動,倒影相較於本身顯得更加歡快。
火光渲染在兩人的面龐,他們嚴肅負手而立,目光直視前方,等待某人到來。
黑夜中,風吹動樹林沙沙作響。
有一股不一樣的響動,聽起來像布料拍打空氣的聲音。
兩人擡頭,只見一個身影在星空劃過,如幽靈般落到面前。
“掌門!”兩人同時擡手施禮。
常治龍點點頭,詢問道:“他們怎麼樣?”
弟子之一回答:“沒事,挺老實。一直坐在船艙裏,沒有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爲。”
“好……”常治龍呼出一口氣,吩咐道,“你倆在這守着,有什麼事就喊我。”
“是!”兩人異口同聲。
“嫂子……”剛進入船艙便擡手作揖。
“小二!?”
船艙內的女人驚愕凝視着常治龍,她懷抱着的孩童早已睡去。
小敏和連寶並沒有死。
常治龍利用琴沐製造的易容機關人,擬態成兩人的相貌再配合血漿,常崇財一屆凡夫俗子根本看不出來。
“我思考了很久……”小敏沉重地說道,“想過許多種可能,卻始終沒想到做這種事的居然是你。”
常治龍來到小敏身前盤腿坐下,雙手扶着膝蓋,平靜地說:“看來大嫂你還是小看我了。”
“多餘的話就別說了,你到底想把我們母子二人怎麼樣?”
常治龍先是仔細觀察小敏的容顏。真不愧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堅強女子,到了現在這種時候,她居然一點都不害怕。
“你認爲我會把你們怎麼樣?”
“如果要殺的話……”小敏緊咬住牙關,毅然說道,“你就殺我吧!連寶還是個孩子,你要是還有人性的話,就別傷害他!”
“呵呵……”常治龍輕笑着,搖頭幾次,“看來嫂子你是真的小看我了。”
“你什麼意思?”
“你真的以爲我會是那種做事不徹底的人嗎?”常治龍伸手去撫摸連寶額頭,“要殺的話,我會全部殺掉……”
“你別碰他!”
小敏搶奪似的抱緊連寶轉向後方,她警戒地凝視常治龍,面額上瞬間多出幾處晶瑩。
女人在保護親子時會發揮出超越自身的力氣,這便是爲人母的覺悟。
常治龍只是平靜地收手,以一種冷漠地態度說道:“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們。我只是希望你們能夠換一個地方住,離常崇財遠一些。”
“爲什麼呢?這麼做究竟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與常崇財之間的恩怨,你應該很清楚。”
“爲了報復?”
“是。”常治龍回答得很乾脆。
“可是……”小敏連連搖頭,無奈地說道,“那些事都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你就不能學着放下嗎?”
“我家的財產被霸佔,母親的墳墓被夷平,父親的屍首下落不明,我本人被欺負了十幾年。這些事我要是都能放下,那我還算人嗎?”
兩人的對話陷入僵持。
常治龍全程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感情,他說話的態度冷漠到令人悚然。
小敏不敢相信眼前這人居然是她認識的那個常治龍。印象中的小二樂觀開朗,即便遭受挫折也會立刻站起來,他絕不是那種爲了復仇可以不擇手段的人。
“你變了,小二。”
“是我變了,還是你壓根就不瞭解我?”
對話再一次走入“死衚衕”。
小敏對於常治龍來說,是無可替代的白月光。
而常治龍對於小敏來說,可能只是童年的一個玩伴,鄰居家可憐的小弟弟,這關係實在是太普通了。
普通到沒有深入瞭解的必要。
小敏吞下口水,深吸一口氣說道:“那你能看在我們是發小的份上,放過我的丈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