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重山臉上的喜悅遮掩不住,就連同行的常鴻都看出來了。
“清清,你在前頭和張先生說了什麼?怎麼進了鎮子,他就這麼開心?”
沈清還沒回答他,對面坐着的江老太就搖頭嘆氣。
“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張重山在高興什麼,你到現在還看出來?”
沈清爲了常鴻不落下課業,這一路上都在督促他做題。常鴻成天抱着數學題刷題,哪還有精力觀察張重山到底在高興什麼?他撓了撓腦袋,一臉迷茫地望着江老太。
江老太放下茶水,無奈地搖了搖頭,“真是個呆子!”
哪裏是他呆?分明是這些人都太聰明!
常鴻看見江老太,就不由想起被她折磨的那幾天。
那麼損的主意,是一個普通老太太想得出來的嗎?
不過,他想歸這麼想,要他當着江老太的面說出來,那他可不敢。
京城裏那麼多架子大的老太太加起來,都比不過一個江老太脾氣古怪!
想到這裏,常鴻又去看沈清,沈清好不容易把舅舅帶回來,打算給她娘一個驚喜,自然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透露。
她對着常鴻笑了笑,“別急,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
張秀娥對閨女已經回來的事一無所知。
不知道是天氣太過炎熱,還是因爲昨晚做的那個夢,一整天下來她都有些心緒不寧。
午後的天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坐在南北雜貨的鋪子裏,都能看見外頭幾隻蜻蜓低低地飛着。這是青州夏天午後要下陣雨的前奏,街上不少攤販都開始陸陸續續收攤,街道兩旁的商鋪也有夥計出來支雨棚,以免大雨淋溼貨物。
張秀娥前後兩條街張羅了一會兒,回到前頭的鋪子,就看見沈文彬一臉狼狽地出現在店裏。
他不知道去做什麼了,原本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有些凌亂,髮髻鬆動了往一邊耷拉。臉上不知從哪裏沾了些土,背上的衣裳也全被汗打溼了,整個人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汗臭味。
“你怎麼來了?”張秀娥看見沈文彬愣了一下。
沈文彬是特地來找張秀娥的。
沈老太被張貴嚇得中風,說話含糊不清。沈文彬覺得,沈老太就算有錯,可她畢竟是長輩,是沈清的親祖母。
張貴就算想給妹妹報仇,也不應該對一個長輩下手。
“秀娥,剛纔我娘去了驛站,她現在中風了……”
沈老太現在躺在牀上不能動彈,張秀娥這個兒媳,理應在守在沈老太病牀邊伺候。
張秀娥還以爲沈文彬是來買東西的,沒想到他第一句話提的就是沈老太。
當年她和閨女在村裏,沈老太是怎麼磋磨她的,沈文彬都忘了。現在沈老太中風,沈文彬卻第一個找上門來。
張秀娥臉色一下子沉下來,沈文彬還想說話,就看見一個身影風風火火衝進來。
這個身影沈文彬很熟悉,這不就是經常出現在顧含章身邊的常鴻?常鴻這個學生他很有印象,因爲偏科得厲害,一來金澤書院就是來學明算的,爲此沈文彬還勸過他。明算畢竟是小科目,即便考上了,前途也不如考進士科的學子,讓他考慮考慮重新按正常渠道科舉。
毛頭小子一個,也秀才都沒中,能有什麼自己的想法?
聽說他這回更是不知爲什麼,直接請了一個月的假,基礎本來就不如別人好,居然還不勤奮努力,好不容易在這裏遇見常鴻,沈文彬無論如何也要好好說他一說。
沒想到,常鴻一進門,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就直接奔張秀娥去了,還高高興興地喊了聲娘!
沈文彬愣了一下,還以爲自己這是幻聽了,就見張秀娥眼前一亮,親熱地拉過常鴻。
“鴻兒,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清清也回來了?”
張秀娥居然對常鴻的稱呼沒有任何意見,默認了自己就是常鴻的娘!
沈文彬腦子轉得飛快,顧含章和沈清只差訂婚,常鴻又是顧含章的朋友,兩人現在還好好的,沈清和常鴻自然不可能是那種關係。
既然兩人不可能有婚約,那就是常鴻的爹與張秀娥有關係?
沈文彬想到這個可能,完全冷靜不下來。
他雖然與張秀娥和離了,可在他眼裏,張秀娥仍然是他的妻子。外界得知兩人和離,多少人明裏暗裏給他介紹過年輕女子,無一例外都被他拒絕了。
他對張秀娥如此用心,怎麼也沒料到,張秀娥居然對他不忠!
“秀娥,沒想到你竟然是這種女子!”沈文彬怒火中燒。
張秀娥沉浸在兒女都回來的喜悅中,一時間哪裏猜得到沈文彬心裏在想什麼。
“沈文彬,我已經和你和離了。你娘還有兩個兒媳,沒有我一個外人伺候的道理。”
“我們算外人,那什麼人才算自己人?”沈文彬冷笑。
沈文彬剛纔還好好的,突然之間態度大變,張秀娥簡直莫名其妙。一個月沒見閨女,她纔沒功夫和沈文彬在這裏閒扯,閨女出門在外,當孃的哪能不牽腸掛肚,當然恨不得立即回去。
張秀娥這麼着急,在沈文彬看來簡直是要趕着去見情郎。
偏偏常鴻這傢伙還看熱鬧不嫌事大,一挽張秀娥的胳膊,笑着說道:“娘,走!咱們不和他廢話,趕緊回去見人去!”
兩人想着回家,趕緊在鋪子裏抱了兩把傘,就丟下沈文彬着急忙慌往外走。
兩人走的可真急啊,急到沈文彬都來不及阻攔。
“秀娥!”他追出去幾步,一隻腳剛踏出門,天上雨水嘩啦一下落了下來。
雨水一下子把沈文彬淋成了落湯雞,也模糊了沈文彬的眼簾,天上的悶雷車輪似的轟隆隆的滾,沈文彬的心就跟被泡在雨水裏似的透心的涼。
張秀娥哪裏還顧得上沈文彬,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太過着急了。
可她也不知怎麼,冥冥之中就是有一股力量,催促着她往園子裏趕。
她纔剛趕到園子門口,模糊的大雨之中,馬車上下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打着傘,身材頎長。
似在哪裏見過,又似從未見過。
沈清不知什麼時候,撐着傘走到她身邊,笑盈盈地望着她,“娘,您看看我把什麼人給您帶回來了?”
傘下的人應聲露出面容,張秀娥雙手一顫,手中紙傘一下子墜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