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含章愣了一下,頓時回過神來。
“清清,你不去書院讀書,難道說……”
他話還沒說完,脣上便落下一根纖細的手指。
沈清方纔是坐在廊凳上的,不知何時站了起來,食指輕輕搭在他脣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沈清早就說過了,她不可能把自己陷入被動的境地。
五六歲進學前班,讀完六年小學,三年初中,三年高中,外加四年大學生涯。哪怕後來進入社會,也沒放棄到國外進修的機會。
古人說十年寒窗苦讀無人問,一朝聞名天下知。
她前前後後加在一起,少說讀了二十年書,讓她再去和一羣毛頭小子一起上學,那不是開玩笑嗎?
她向王志方提起打賭,從來就沒想過,和王志方從同一個起點出發,王志方都使出這麼陰險的手段了,她又不是聖人,和他一刀一槍地拼?
對不起,王志方還不配。
她要的是直接能碾壓王志方的學識和地位。
前者,她並不認爲王志方強得過她,至於後者——今天下午她和山長兩人商量的就是這個,否則這些人以爲她在商量什麼?
只不過,有些事情麼太早攤開來說,那就一點意思都沒有了。
如果說顧含章之前的心情是擔心,那麼現在弄明白了一切,他頓時就有些哭知不得了。
他是書院的學生,他媳婦兒直接成了書院的先生,這叫什麼個事?兩人豈不是差了輩份!
早知道這樣,他還來金澤書院當什麼學生?當時就該弄個先生來噹噹,也不用現在還得裝樣子去上課。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就像他無法預知,來到金澤鎮會遇到沈清一樣。
事情都到這一步了,還能怎麼辦?別說當他先生了,就是要當他祖宗,他還能怎麼的?自己的媳婦兒,那就只能寵着唄!
顧含章無奈地嘆了口氣,“清清……”
“現在叫清清沒關係,到了書院可不能這麼叫了。”沈清立馬提醒他,“到了書院,你和我哥他們幾個都一樣,得喊我一聲沈先生。”
“是,不知沈先生有何賜教?”顧含章總算放下心來,輕輕攬住沈清的肩膀。
沈清把腦袋靠在顧含章肩膀上,“我見你這孩子骨骼清奇,是個學數術的好苗子,若是你肯隨我專攻數術,未來必定能繼承我的衣鉢,成爲一代大師。”
“好,那以後就請沈先生不吝賜教了。”
說歸這麼說,如今大齊以進士科爲重,顧含章當然不能從明算科入仕。只不過自己媳婦兒頭一回進書院,顧含章當然要去支持。
沈清沒讓顧含章提前透露,顧含章也只裝作不知情。
接下來幾天,金澤書院裏沈清要入學的事,傳得沸沸揚揚。
蕭淑芬雖然不好輕易進書院了,但她有自己的法子。白英是孟應如的貼身侍女,有時候她說一兩句話,比蕭淑芬本人來還好使。
“當日找到山長時,我家姑娘也是在場。自古以來,哪有女子進書院和道理?我家姑娘不過攔了她一下,她便和不知和老太爺說了什麼,老太爺居然斥責姑娘心胸不夠寬廣……”白英說這話時,滿臉的委屈。
說這話時,白英一片真情實意。
新生們和沈清立場不同,本來就不喜歡沈清,被白英這麼一說,頓時對沈清更加排斥。
“孟姑娘爲人最是清正。她是名門出身的大家閨秀,怎麼可能在意她一個鄉野丫頭,孟老先生也被姓沈的矇蔽了,纔會這麼說的吧!”
“難道孟姑娘說得不對嗎?書院本就是男子的地方,她一個姑娘家竟也能來入學,簡直是不成體統!”
兩派學生的意見截然不同,新生們有多反感對反對,舊生們就有多歡迎。
這兩年來,沈清讓他們見識到了,什麼叫巾幗不讓鬚眉。沈清這樣聰明的女子來入學,他們一點意見也沒有,甚至還舉雙手歡迎。
舊生中的一些保守派,本來也持着男女偏見,對這事頗有異議。
可新生那邊的言論一出來,他們立時就一致對外了。
“男子和女子都是人,憑什麼男子能進書院上學,女子就不能?”
“呵,到現在那羣人還不願意承認,沈姑娘就是比他們強,非說沈姑娘的學問都是假的呢!”
“堅決支持沈姑娘來讀書,讓那羣傻子感受感受,什麼叫被一個小姑娘全面碾壓的感覺!”
中間還混入了一個奇怪的聲音,“我妹妹是最聰明的,沒人能比得過我妹妹!等我妹妹來了,通通叫你們閉嘴!”
書院學生中這些激烈的討論,先生們當然也不是沒耳聞。
先生們當然也不是全都同意沈清進書院,但有山長和孟文彥這兩座大山坐鎮,他們就算心裏再不同意,也不可能像學子們那麼激動。
比起沈清入不入學這事,他們還是更擔心兩邊學子的反應。
幾個先生找到兩人,俱是一臉擔憂。
“山長,孟老,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呀,那沈姑娘還沒進書院,學生們就吵成這樣了,她要是真進了書院,那豈不是把屋頂都掀翻了?”
“實不相瞞,就剛纔我上課,就有不少學子要求山長撤回這一決定呢!”
“可不是嗎?還有說沈姑娘若是進了書院,他們就一起罷課,以示堅決反對的。”
底下的先生們不明白這是什麼事,山長和孟文彥當然清楚。真是好笑,沈清哪裏是來讀書的?別說他們早就答應沈清,在她進書院前,絕不對外界多說一句。
就是他們二人到了現在,也很好奇真到了那一天,這羣學子們到底會是什麼反應。
“鬧就任由他們鬧,沒撲騰出什麼大浪花前,無須管他們!”
山長一錘定音,先生們只得領命離開。
書房裏重新恢復平靜,兩人沒了下棋的心思,互看了一眼,不由相視一笑。
“孟老,不得不說,聖上把書院定在青州,真有先見之明。否則,這動靜換在京城,不得把書院的頂都掀翻?”
孟文彥高興地撫須,“新舊相敵,必定激起驚濤千丈。也就只有在這離京城十萬八千里的南邊,纔有足夠的天地。我有預感,咱們這金澤書院再過十年……不,只須再過三五年,必定人才輩出,成爲大齊的棟樑之材。”
兩人說到這裏,外頭又響起敲門聲。
一個年輕先生去而復返,氣喘吁吁地說道:“山長,孟老,那羣新生在膳堂罷食。說除非——”
他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孟文彥。
“……除非孟姑娘也進書院讀書,他們才同意讓沈姑娘入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