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鳩酒已經喝了麼?”
刑獄官員頓了一瞬,他的話語似乎有些猶豫,“現在估摸着時辰,應該快喝了吧。”
其實他回稟前只看見方大人派人端了鳩酒過來,至於有沒有灌進裴衾的嘴裏,他就不太清楚了。
崔鈺身側的手收縮,握成一團。
她的嘴脣抖顫着。
若是裴衾……
她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他去喝那杯鳩酒,還是希望他好端端的活着,似乎落到哪個境地都不好。
那官員不敢擡眼,只是聽見崔鈺的呼吸漸漸急促,他心有不安,揣摩道:
聽說裴衾是陛下親自讓人捉拿下的,想必陛下對裴衾必定恨之入骨,如今聽聞裴衾沒死,似乎有些失望?
思及此,他連忙叩首,道:“陛下不必擔心——”
崔鈺將目光投了過來。
只聽他又道:“犯人裴衾已捱了七日的酷刑,遍體鱗傷,體無完膚,傷勢過重,即使他不喝這鳩酒,也沒有多少時日了。”
崔鈺的神色繃緊。
她握緊了手中的兵符。
兵符上面有許多的不平的棱角,膈着她嬌嬌軟軟的掌心,崔鈺混不知道疼一般,依舊將兵符攥得死緊。
她覺得渾身哪裏都難受。
腦仁疼,眼皮酸,胸口悶着一股沉鬱之氣,像是棉花梗塞在喉嚨間,不吐不快。
她無言擡手,摁上了心口。
“陛下,你怎麼了?”安公公見崔鈺臉色有異,連忙奔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
崔鈺彎腰,撐着膝喘了口氣,“將府醫尋來,朕的毒似乎復發了。”
“陛下,”安公公擡眉道:“那位燕王送來的府醫已經走了,您忘了麼?”
那位府醫聽說裴衾被自己擒拿下來以後,悲憤自刎,後經人救回,崔鈺便允他離宮。
他離宮前曾說:“我承蒙燕王殿下的恩情,出了南疆藥谷本想效忠於他,最後卻是救了一位不知感恩的君王。”
那時崔鈺才知,這個她向來瞧不起的江湖大夫,竟然是南疆藥谷的谷主。
崔鈺喉頭一梗,驀地吐出一口烏血,周遭的人嚇得慌神,連忙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叫着:“陛下您怎麼了?”
崔鈺腦中昏沉,她攥着虎符,推開了擋路的宮人,“都給朕滾開!”
宮人不敢惹怒君王,顫巍巍地讓出一條路。
裴衾……
崔鈺摁住了她的太陽穴。
朕的燕王……
她想,她還是不願意他死的,即使這是任務。
“陛下——陛下——”
雪白的寢袍衣角晃過一道倉促的弧度,旋了一個小小的彎。
崔鈺奔出殿外。
夜風灌入涼亭,夜色深沉,蟬宮高掛,冷月無聲。
崔鈺趿着木屐踏在木廊下,一聲接着一聲沉悶的響音出現在寂寂的夜裏。
沉默的月色被打破,一大羣宮人提着衣袍追出了殿外,廊下駐守的禁軍見到君王頓時跪倒一片,連綿而去的隊伍盡是鎧甲。
崔鈺奔在月色之下,忽地覺得吹拂滿面的風涼的驚人。
她擡手摸上了自己的臉頰,才發現指尖已沾滿了水色。
她已經很久很久,不曾那麼失禮了。
“陛下……”
禁軍守衛驚愕不已。
“給朕下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