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了木屑的手掌在藍色棉襖上蹭了一把,笑容憨厚:“原來真是陸家小子回國了呀。”
陸雲謙微笑着點頭,“是啊,叔在做木活兒呢。”
“嗯,這不元旦嘛,廠子裏放半天假,閒着也是閒着,給家裏添置兩個板凳兒。”
“看你們爺倆磨嘰的,嫣嫣他爸,還不趕快請雲謙屋裏坐下說話?”聶三娘便是抓起陸雲謙胳膊,把人往屋裏拉。
“那就屋裏坐下暖和暖和……”
片刻工夫,陸雲謙便被聶三娘拉進了他們家堂屋。
說是堂屋,屋裏靠內側還有一張牀,牀鋪倒是被褥整齊疊着,多半是程家兩夫妻的牀,屋裏和許多家庭一樣支着煤炭爐子,用一根九十度鋁管把煤煙抽到屋外。
這個爐子平常用來燒水煮點簡單的飯食,不用的時候就蓋上蓋子,整個屋裏也會暖和許多。
程衛東請客人坐在逼仄的屋裏坐下,用搪瓷杯沏了一盅茶。
“雲謙呀,別客氣,喝茶!”聶三嬸都高興的不知道接下來要幹什麼了,瞟了一眼站在門口沒有進來的閨女,連忙跟自己男人說道:“嫣嫣他爸,你去隔壁請三位大爺過來。”
程衛東不解:“請他們過來做什麼?”
再說,隔壁院子今天雞飛狗跳的,還得三位大爺來主持公道,否則不定鬧出多大的陣仗。
“還能做什麼?你這個人怎就死心眼呢?雲謙今天回來,多好的日子啊,又是元旦,新年第一天,咱們就請三位大爺過來做個見證,讓嫣嫣和雲謙舉辦個簡單的訂婚儀式,東西什麼的咱馬上去買。”
程衛東聽着心裏打鼓,乾笑了一下,搓着手,“雲謙還沒表態吧?”
眼前這麼俊朗的女婿人選,他自然是歡喜的不行,可是陸家小子今天回來,跟杜家鬧出了那麼大動靜,程衛東擔心陸雲謙一時半會兒和杜家扯不清。
這個時候,若是程家上趕着把閨女朝陸家小子面前推,豈不叫人笑話?
陸雲謙心裏雖然是一百個願意,可是嘴上還是敷衍道:“嬸兒!這事不急,不急——”
“怎麼能不急呢?雲謙!你也二十了是吧?我們家嫣嫣也十八了,正是結婚成家的年紀!嬸子可是過來人,早結婚,早享福的。還有哇,既然你和嫣嫣都退了婚,現在訂婚,也沒人敢說三道四,再尋個黃道吉日就把婚事辦了,明年我就要當姥姥了。”
“嫣嫣……她也被退了婚?是誰家?”
陸雲謙喝着茶,卻是將聶三孃的話裏隱藏的信息捕捉道。
他急忙看向站在門口堪比一朵嬌花的丫頭,想不通,程家二丫生的這般俊俏,咋還被人退了婚。
到底是哪家不長眼的渣男乾的好事?!
聶三娘摸摸後頸,不好意思的坦白,“還不就是餘常海那個渾小子嘛!”
“原來嫣嫣和餘常海定了婚?”陸雲謙卻是驚訝不已。
這個餘常海!
放着程嫣這麼漂亮的姑娘不娶,竟看上同院兒有婚約的杜桂枝?
到底是看上了杜桂枝,還是看上她擁有兩間陸家的房子?
這個年代,訂婚是件正式的婚約。
即便最後兩人沒結婚,也是能被人說好一陣的。
陸雲謙拘束地回頭朝門口瞥了眼,二丫倒也平靜,只是默默地看了看他,隨即又垂下了眼睛。
下一瞬,程嫣轉身就要出去。
陸雲謙趕忙高聲道:“嫣嫣,我沒有嫌棄你的意思。”
“我也沒有嫌棄你的意思,不過,我以後要自由戀愛,不會再隨隨便便和別人訂婚。”姑娘頗有幾分傲骨的昂首道。
“呵呵,我也是,自由戀愛挺好。”
如今改革的春風早已吹遍大江南北,經濟逐漸搞上去了,年輕人的思想也逐漸解放。
“哎呀程嫣,你是要氣死我和你爸麼?放着雲謙這麼好的夫婿還擺什麼譜?趕緊的,去看看鍋裏的豬蹄,咱們今天包餃子過新年!”聶三嬸訓斥完閨女,回頭跟孩子爸說,“去請三位大爺過來。”
程衛東被婆娘催的左右不是。
“雲謙的話,你沒聽明白嗎?要是他和咱們家嫣嫣真的有那份姻緣——”
不等程衛東一席話說完,聶三娘便是氣得直跺腳,“那我去請!”
聶三娘是個性子急躁的女人,風風火火的就跑去隔壁,也不管三位大爺正在幫忙張羅送杜桂枝去衛生院,便是將三位大爺給請到了這邊院兒裏。
“三位大爺,您們三位也看到了,陸家小子走了六年回來,也不容易!人家孤孤單單一個人,咱們這些當長輩的不得爲他的婚姻着想嗎?是吧?正好我們家嫣嫣也單身,他們又是一起長大的,多好的姻緣啊是吧!”
“而且我們程家也是真拿雲謙當女婿呀!三位大爺,今天就勞煩你們爲他們這對苦命的小兒女做個見證,先把婚定了,我再去請吳大師給挑個黃道吉日結婚!”
“嫣嫣媽,這事兒,雲謙和嫣嫣兩個人是個什麼意見?”大大爺砸吧着旱菸,看了看正在屋檐下竈臺後面做事的丫頭問道。
“問她做什麼?婚姻大事自古就是父母來決定。”
程嫣聽了不高興,手裏拿着筷子和漏勺一邊從鍋裏把滷豬蹄夾出來,“媽!我可以考慮和陸雲謙自由戀愛,你就別再弄什麼訂婚,萬一,將來陸雲謙又跑到國外,我豈不是又成了別人的笑柄?!”
“閉嘴!趕緊的和麪包餃子,這事兒你媽說了算。”
“媽!”
三位大爺見程嫣情緒這般牴觸,看出來丫頭面兒薄,倒也不是真的不願意訂婚,就是嘴上犟,也是笑了笑,二大爺勸道:“嫣嫣媽,這事急不得,還是再商量商量。”
“您三位屋裏去暖和,我這就去買菸和酒!”
此刻,程衛東亦是尷尬的從屋裏出來,他和陸雲謙坐在堂屋,早就聽到了院兒裏動靜。
正要勸女人,三位大爺卻是笑呵呵的走進了程家堂屋。
屋檐下,聶三娘將閨女胳膊使勁拍了幾巴掌,一臉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樣子。
“我說你的榆木疙瘩腦袋什麼時候纔開竅?我都打聽好了,陸家小子這次回來,不打算出國了,而且看樣子他也賺了錢的,回來要買房子,興許還要做點生意!”
“雖說他沒有鐵飯碗,不過長得一表人才,手裏還有點錢,這麼好的條件,你竟然不是牢牢攥在手裏,想什麼虛無縹緲的自由戀愛?那自由戀愛有幾個成了的啊?!”
“媽!陸雲謙去國外就是六年,誰知道他在國外都幹了些什麼?”
“還能幹什麼?賺到錢就完事兒了唄!”
聶三娘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訓完女兒便是急急忙忙跑出院子去供銷社買東西。
程家堂屋,陸雲謙把林然爲他準備的一包水果糖拿出來。
送給程家的兩個小的喫的美滋滋。
程嫣的弟弟,今年十二歲,長得瘦瘦的,在這個還沒實現水果糖自由的年代,可稀罕這包水果糖了,小少年便是抱着一包糖,和妹妹程悠悠躲在裏屋喫糖。
程悠悠才五歲,見到水果糖那是對陸雲謙一口一個嬌滴滴的“哥哥”,叫的可歡。
兄妹兩也是大方,還給趴在窗戶上的一羣小夥伴也咬了幾顆糖分給他們。
三位大爺過來之後,便和陸雲謙拉起了家常。
程嫣端着豬蹄走進堂屋,放在爐邊用蓋子蓋好,一擡頭,正好對上了陸雲謙的視線,姑娘紅着臉說道:“陸雲謙你出來,我有話說。”
堂屋頓時安靜,程衛東看了看閨女,再看看陸雲謙。
三位大爺笑呵呵的忙道:“衛東啊,你還別說,嫣嫣和雲謙這小子看上去挺般配呢。”
陸雲謙頓了頓,趕忙站起身跟着程嫣走出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