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緊緊抓住圖四海的手臂,咬着牙半天沒說話。
圖四海面色如常,不敢叫疼:“皇上,老奴扶您去亭子裏坐一坐吧。”
那邊是高處,總會安全些。
皇帝繃着臉點點頭,跟着他去不遠處的假山上的涼亭。
這個時節去涼亭,也是沒辦法的事。
圖四海命人準備炭火,熱茶,手暖爐,皇帝心裏的驚愕卻沒消除半分。
“這是怎麼回事?”
雖說有時候出現什麼異象,可以扯到祥瑞上,但他可不認爲,這滿地爬的像瘋了一樣的老鼠,是什麼祥瑞。
圖四海垂眸回話:“回皇上,老奴派人去查過,捕鼠隊大多去了東宮那邊,暫時還沒有回話,確切的原因,還要等一等。”
皇帝一聽就擰眉:“去了太子那裏?”
“是,”圖四海又說,“並非是太子殿下不考慮他處,實則是因爲那邊的情況最爲嚴重。”
皇帝都驚了:“怎麼?東宮的情況比朕這裏還要嚴重?”
“據捕鼠隊說,確實如此,他們已經取了三次工具。”
皇帝呼吸微窒,想到剛纔看到的那幾只老鼠,就足夠讓他噁心,東宮的情況,竟然比他這裏還要嚴重?
“去傳轎輦,朕要去東宮走一趟。”
“皇上……”
“去傳。”
“是。”
皇帝還是低估了東宮形勢,以及他自己的接受程度。
還沒到東宮,就看到好幾撥老鼠成羣結隊地了發瘋的跑,再看到捕鼠隊一堆一堆地往外拉死老鼠,他就噁心地想要吐。
走到半路,就又原路返回。
可他也不想去書房,眼瞅着幾隻老鼠跑進去的。
這可怎麼辦?去哪?
圖公公讓轎輦在宮裏慢慢轉,在皇帝沒有決定之前,先不要停下。
走來走去,皇帝忽然聞到一股藥香。
與平時喝苦湯藥的味道完全不同。
他轉頭看看,前面有一處宮牆,牆面上的漆色都有點斑駁。
“前面是哪?”
“回皇上,”圖四海看一眼,如實說,“那是林妃娘娘的宮中。”
“林妃?”皇帝想了想,還真是有陣子沒到這裏來了。
“去看看。”
“是,”圖四海答應一聲,就要先去傳話。
皇帝攔住他:“不必,朕也沒有什麼大事。”
到宮門口,皇帝也沒讓其它人跟着,只帶了圖四海。
藥香味兒還濃了一些,皇帝走了幾步,忽然道:“圖四海,你發現沒有,這裏好像沒有老鼠了。”
圖四海也才察覺:“的確是,方纔路上偶見兩三隻,到這兒確實沒有了。”
皇帝目光微閃,不知道在想什麼。
林妃正在火爐旁,爐子的小砂鍋裏翻滾着藥材,香味兒就是從這裏傳出來。
皇帝沒說話,林妃的神情也很專注,她穿着常服,烏髮輕散在腦後,素手沒戴任何首飾,執着一隻長柄小木勺,正緩緩攪動砂鍋。
陽光輕柔地籠罩着她,她眉眼冷淡,嘴脣微抿,像一幅沉靜的畫。
皇帝微微愣神,他很難想象,林妃這樣沉靜的性子,居然生出了老七那樣火爆脾氣的兒子,母子倆除了模樣有六七分相似,其實的地方真是一點不像。
封天徹的容貌完美繼承了林妃的優點,大氣疏朗又英俊,但這樣的容貌對林妃來說,就顯得有點冷淡英氣。
她不像其它的妃嬪,溫柔、嬌軟,如一朵菟絲花,依附着皇帝生長,一顰一笑,都是爲了哄他。
大概也是因爲這樣,皇帝纔不那麼喜歡她,讓她在嬪位上那麼多年。
現在瞧見她,忽然又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以前的珍貴妃和容妃,不都是費盡心思哄着他嗎?
倒是林妃,一直都是這樣,他對封天徹的喜歡,也與林妃沒有半點關係,甚至林妃在他面前,很少提及這個兒子,沒一絲想要母憑子貴的意思。
他想得太久,林妃放下藥勺,一回頭看到了他。
“皇上?”她略驚訝,起身行禮。
“罷了,”皇帝擺擺手,“你在幹什麼?”
“給天徹做點藥。”
“嗯?老七怎麼了?前兩日還生龍活虎。”
“是沒什麼,臣妾是想着給他做點藥丸,讓他喫一些,強身健體。”
皇帝忽然想起,上次封天徹受傷不輕,大概是林妃怕他落下病根。
“這藥味聞起來挺香,不像平時的苦湯藥。”
“是的,做得太苦,那孩子不願意喫,”林妃淺笑,“這還未成,做會放涼,再加入別的,做成涼糕和藥丸,他才樂意喫。”
皇帝轉身坐下:“哼,多大的人了,還怕苦。”
林妃沒有答話。
沉默一會兒,皇帝又說:“給朕也做些。”
林妃:“??”
“朕也想強身健體,”皇帝清清嗓子。
“臣妾醫術淺薄,皇上龍體……”
“無妨,老七能喫,朕也能喫,太醫院那些傢伙,只會做得苦湯了,沒一點意思,”皇帝話峯一轉,“外面的事,你知道嗎?”
林妃明顯愣也愣:“外面?皇上是指宮外?”
皇帝目光微緊,盯着她說:“不是皇城宮外,就是你的宮外。”
林妃搖頭:“臣妾不知,這幾日也未出去過,倒是前兩天,宮中宮女去過一趟天徹的住處,臣妾聽聞解除了皇子們的禁忌,可與後宮接觸,派人給他送了點點心。”
皇帝知道這事,當時食盒一送到,他就知道了。
只是他不知道,封天徹隨後就扒着牆頭,把食盒給了封天極和南昭雪。
“宮裏突然有了鼠患,朕的書房都進去幾隻,東宮那邊尤其,朕一路走來,發現你這邊沒有。”
林妃怔了一下:“竟然有此事?可現在也不是鬧鼠患的季節。怎麼……”
她環視四周,恍然道:“臣妾這裏沒有,大概是因爲那個。”
她一指,皇帝發現窗子下面的小几上,放着一隻醜醜的香爐。
這香爐不是銅,也不是鐵,而是用膠泥塑的,捏的像是頭牛,又像是兔子,看不出是個什麼。
淡淡霧氣繚繞,從香爐裏溢出,飄向窗外。
“那是什麼?”
“回皇上,那是臣妾自制的香丸,能醒腦靜神,夏季可用來驅蚊蠅鼠蛇,臣妾習慣了每日點上兩顆,大概因此就避開鼠患。”
皇帝走過去,仔細聞,也不見有什麼味道:“怎麼聞不到什麼?”
“人的確聞不聞,此香丸天徹也曾要過一些,剛回到京城時,說是要用功讀書,但每每都睏倦,聽臣妾說這香丸能醒腦,就來討要。
但他又說味道不好聞,更看不進書,後來臣妾就調整了方子,做成無味的,不過,驅蟲的功效倒是不減。”
皇帝聽完笑起來:“老七讀書?這就好比姚閣老去舞劍,不可能的事。讀不進書就怪書怪香丸,這種不講理的話,也只有他能說得出口。”
林妃嘴角微翹,眼神卻是寵溺。
皇帝見她這神情,語氣不自覺也軟了些:“這香爐是怎麼回事?圖四海,一會兒讓內務府送幾個好的過來。”
“是。”
“不必了,皇上,”林妃福福身,“臣妾多謝皇上好意,這香爐是天徹小時候捏的,是他送給臣妾的生辰禮,也用了這麼多年,要是換掉,他來了會不高興。”
“他捏的?”